那日,老乞丐不知为何却与马小山攀谈起来:“你想要杀了我?”
“没错,我时时刻刻都想杀了你,若不是我现在穴道被制,我一定跳起来就杀了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锦衣帮的人,更是锦衣帮的帮主!”
“锦衣帮与你有仇?”
“仇深似海!”
“是何仇怨?”
“十年前,锦衣帮与马帮火并,我与朋友恰巧路过,我的朋友被砍翻在地,死于非命。”
“有趣,有趣得紧!”老乞丐笑了起来,“就是为了一个小孩,你便要毁了马帮的百年基业,马如令要是知道了,非得气的跳起来不可!”
“我那朋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他带给我生活的希望,像人一样的看待我这个小叫花,他的恩情我不得不报!”复仇本是人类最古老的行为,几乎和生育同样古老,这种行为虽然不值得推崇,却同样庄严而神圣。
“蚂蚁被大象踩死,难道是大象的错?你那朋友也不过是误伤砍死,你却要用整个马帮来陪葬,好生不讲道理。”老乞丐说着,边又哼起了那曲调,那寂寞萧索的曲调,在马小山听来分外亲切,好像要钻进马小山的胸膛一般。
老乞丐的草药非常见效,马小山肚腹间的创口好得很快,那里生长出了新的血肉,将原本敞开的大口弥合起来,留下两条红色的疤痕,看起来像是条蜈蚣趴伏在肚腹间。
这日,老乞丐又对马小山说道:“你已经学会了我全部的功夫,用我教你的功夫杀了我罢!”
他竟是要寻死,一个人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会寻死,一个人要忍受多大的苦难才会寻死?
老乞丐说着拍开了马小山的穴道,然后坐在地上,将两只手放在断腿上,静静的等着马小山动手。
马小山感觉到腿部的麻木之感渐渐消退,却扔是动弹不得——任谁被连续制住穴道月余也没有那么快恢复。
老乞丐并没有催促马小山,他用一种带着光亮的眼神看着马小山。
马小山也看着他,似是要从他的脸上看出所有问题的答案,马小山终于说话了:“我定是要取你的性命,但是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可以答应你一个心愿。”
“我的心愿?”老乞丐吃吃的笑着,“我以为再也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了解我的心愿!”
“用你的功夫,打垮马帮?”
“锦衣帮建帮百年,所有的一切都在我手里失去,我固然是个罪人,马帮作为罪魁祸首,定然逃不得干系。”
“你可以等我灭了马帮再死。”马小山说道。
“不用了,我已经活的够久了。”老乞丐答道。
这个老人已经承受了太多的苦难与折磨,他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他人生的最后十年全是被失败与自责中度过,这让他衰老得比寻常人也要快上几分。他已经失去了斗志,却偏偏记得仇恨,他矛盾的肠肚已经快要把他逼疯。
现在他有了马小山,他已决意将自己的苦难与仇恨都交在了这个年轻人的肩膀上,他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活力,看到了希望,他已经不愿再等待,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死去,他已经承受了太多,他已经不愿意再承受下去。
马小山揉着腿,缓缓站了起来,他已经不需要再问了,他也已背负了十年的痛苦,他也已自责了十年,他懂得这十年的屈辱可以把任何人逼疯,所以他知道老乞丐想要寻死的心情。这一刻,他发现自己与老乞丐竟有那么多相似之处,如果报完了仇,自己会不会也想寻死?
马小山不敢再想下去,他缓缓的走到老乞丐身边,说道:“我本想找把刀子,让你的痛苦少一点,只可惜,你死的时候连把刀子都没有。”
“不用了,不用了,动手吧。”老乞丐说道,他已经承受了十年的痛苦,又怎会无法忍耐这片刻的痛苦,他的寻死的心意已决,他只想着快点死去,什么痛苦都不在乎了。
马小山终于将这一拳打了出去,拳头砸在老乞丐胸口的大穴上,发出如同擂鼓一般的闷响,然后就看见老乞丐喷出一口鲜血,双手捂着胸口倒了下去,眼睛翻着白,缓缓的倒在地上,口中气息越来越弱,终于是死了。
据说人死的时候,眼前会快速的回顾自己生前的事情,老乞丐又看到了什么?他有过一呼百应的潇洒时光,也有过寂寥悲惨的下半生,若是将他的经历颠倒过来,这便是一个人人羡慕的励志故事,可惜他已经度过的悲惨一生已无法更改。
马小山在破庙后找了一处空地,将老乞丐葬了,披上自己已经破成麻布片的衣裳,向山中急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