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样死水无澜的日子,并无任何生趣可言。
内心有所波动之际,是听到慕臻和容予下山回朝啦。
然而女子的矜持告诉她,不可以太露行迹,听闻慕臻回来之后,爱去乐音坊听曲……
这日锦葵便问贺云:“贺将军,请问这乐音坊,是个什么地方?”
贺云受宠若惊。这还是她和他说的第一句闲话,因此便兢兢业业和她解释,那是个什么地方。
锦葵听完便冷笑。不愧是纨绔。当然更多是在笑自己的痴人说梦。
慕臻,自己也说了,她是一个浪荡之人。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是坦诚的,对浪荡的纨绔抱有不切实际幻想,觉得纨绔会定情于一人之人,才是可笑的那一个。
而且若慕臻真的对她容婉有半分情谊,怎的忍心从来不来看她一眼?
贺云还想和她多说几句,表示若她有什么想要去游玩的地方,他乐意奉陪。
锦葵便笑:“你军务繁忙。”说完继续看自己的书。
贺云只得黯淡退了出去。
他退了出去,不久他的母亲却闯了进来,竟泪流满面地跪在她跟前。
锦葵当然刷地一声站了起来,抢着去扶她,“娘,您这是做什么?”
“公主,求您休了贺云吧!”贺老夫人老泪纵横。
锦葵不知所措:“为何?”
“你们小夫妻的事,老身原本不当过问。”继续老泪纵横,“但你来了这几年,都不肯为贺云生下一男半女,我们老贺家几代单传……求求你行行好。休了贺云。你不休他,他是不肯死心的。你休了他,老身也不敢再攀龙附凤,高攀什么金枝玉叶,只给他找个小门小户的姑娘,让他安生过日子!”
锦葵听了,顿时泪下:“夫人如此说,锦葵无立足之地。”说着也在她对面跪下了。
“不不不,”贺夫人摆手,“你是公主,你到何时,都是有立足之地的。只是没有后嗣,老身到了九泉之下,难见他们贺家的列祖列宗。到时候老身才是没有立足之地!”
两人对跪对哭,动静不小,贺云早听见赶来,扶了妻子起来,再将嚎啕大哭的老娘也扶走。
锦葵心里油煎似的。总觉得欠了贺家一个大人情,永远都还不上了。
更哪堪,不几日,到了这年除夕夜,这位贺将军还来这么一出,爱与成全的戏码。
锦葵自然是意外的,因着有这个胸襟的男子,其实不多。因问道:“若是我走了,你呢,是不是方便许多?”那样倒可以试试把他休了,或者让他休了她,都行。彼此解脱。
可是贺云答道:“你走了,贺云便终生不再娶,贺云的妻子,只有容婉一人。”
也许是愧疚所致,也许是为了赌气。佛家讲究因果。当时的因,锦葵已经记不清了。可是当时的果,就是怀上了贺兰。
只是贺云一生的福气实在有限,就在她决定要好好待他,此生不做她想之际,皇兄那里又下来了旨意,要贺云前去出征。
她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求皇兄收回成命。
进宫挺着大肚子跪在勤政殿门口,只盼他顾及一两分兄妹之情。不要让她和腹中的孩子承担成为寡妇孤儿的风险。
然而皇兄皱眉:“此次出征,是贺云自己要求的,而且朕属意的人选,也是他。毕竟他曾在此地作战,比其他人更为熟悉当地情形。”
锦葵也不知自己内心强烈的不安从何而来,回去找到正擦铠甲的贺云,求他怜悯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此次不要出征。
贺云笑道:“夫人可是担心我?”抬手轻轻搭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请夫人放心,我牵挂的人在这里,我的夫人和我的孩子,都等着我凯旋,所以我不会有事。大男儿志在四方,希望我们的孩子,将来也是志在高远的鸿鹄,而不是安于家室的燕雀。”
锦葵听了,知道劝阻归于失败。
贺云见她还是愁眉不展,于是和她笑道:“夫人知道,此次与我一同出征的是谁吗?”
锦葵便问:“莫非是予儿?”
贺云摇头:“不是太子殿下,是慕大人。殿下此番另有军务在身。但是慕臻慕大人的武功和谋略,仅次于太子殿下的英明,也是十分可靠的啊。有她在,她是不会让当朝的驸马爷出事的。你说对不对?”
锦葵便愣住,胸口翻江倒海。
当日端柔宫一别,堪堪数载,纨绔的风流不减,军旅生涯反而给她更添几分飒爽的英姿。她掀开帐篷进去之时,慕臻正在擦拭她的那把宝剑。
见了她,似乎很是意外,似乎又很难为情。
“慕大人,”昔年矮墩墩的小包子,此刻已经需要她仰望了,“本宫,从来没有求过你任何事。”
慕臻依然是那个慕臻,虽然为人纨绔,然而开口却是规矩,说她是尊上,自然不需求她,而只需命令她。
锦葵于是命令,她必须把她的夫君安然带回来。
可她给她带回来的,只有贺云的尸首。
她恨她。
整件事中的所有人她都不恨。不恨皇兄,不恨贺云,也不恨命运。反而只恨慕臻。
所有人都告诉她刀剑无眼,慕大人也很无辜,也很委屈。
可她就是恨她。
因着这恨意太过彻骨,收到贺云尸首的当晚,就早产了。亦且是难产。
几乎没有九死一生。
那接生的稳婆觉得奇怪,明明这孩子的父亲是已故的贺云贺将军,这公主生产的时候,却要不停地喊慕大人的名字?慕臻!慕臻!凄厉得跟鬼哭一般。
孩子取名叫贺兰。
贺兰大了些以后,前尘旧事她已忘却不少。
所以当有一日醉酒的慕臻跪在她的帐帘外哭诉衷肠,她只觉得恍若隔世。
慕臻哭完了道:“公主,你回答我一下。”
锦葵语声是淡淡的:“本宫对所有借酒盖脸的懦弱之辈,无话可说。”
然后这慕家的小纨绔就疯了。
各种清醒时候乱表白,成为贺兰童年中不可释怀的噩梦。
又是送她几亩的玫瑰。又是每日一封书信诉衷情。信的末尾总要附上一句:“公主殿下,此刻的我,并未饮酒。”
锦葵只是收着。
内心不免感慨,若是早十年,慕臻能有这么勇敢,现下的情形,又是如何?
转而难免哂笑,早十年,她还只是个小毛孩子,彼时的锦葵听了,反而只会当成幼儿无知的玩笑,不会存在心里纠结上如许多年罢。
一切都是注定的。
就像后来,太极宫逼婚,让她下嫁百里越。
就像儿子中毒。
贺兰是她对贺云唯一的补偿。她从来没有爱过他。所以才对他的爱越发地愧疚。能够给他一个孩子,是好的。不能保住这个孩子,是生不如死的。如果贺兰有什么不测,她也绝不独活,不止因为母子连心,也因着,今生欠贺云的债,将永远没有办法偿还。
可慕臻到底还是没有一再让她失望。
兰儿救回来了。
非但救了回来,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情形下还成了小皇帝。
对于儿子成为皇帝这件事,锦葵一开始是抗拒的。
然而予儿说,他会担任摄政王。照管政事直至将兰儿训练成合格的君主。
皇室的血脉只剩下予儿,可他为何不愿登基,第一次,他答,因为自己的太子妃不适合做皇后,太拘束,不适合她生动活泼的性子。
锦葵不明白这算什么理由。不适合,可以学,她看着太子妃就是个蛮懂得学习的小姑娘。但再往深了问,予儿便不说了。
也好。
既然,将贺云的后代推上了皇位……虽然有点微妙,但好像稍微能够补偿他了。
那么和慕臻握手言和,也是可以的了。也是,不必再歉疚的了。
依然是端柔宫中,下棋依然是慕臻输两个子。
锦葵皱着眉,憋得半句话说不出来。只能拂袖一把将所有棋子扫落在地,怒道:“慕臻,你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什么时候敢拿出你的真本事来,与本宫一战?”
对面的纨绔挑着唇角笑道:“哪里哪里,在公主面前,臣永远都是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