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凰儿目光扫去,在谢昀身上短暂停留了一下,就踱步到了楚皇跟前,“舅舅,您看凰儿这身衣裳好不好看?”
她说着还盈盈转了个圈儿,完全忘记了那一日在云乔宫前,被楚皇呵斥的尴尬。
楚皇的目光扫着她,还未点头,老太后却先笑出了声。
“哎哟,也不知道老太婆养的大黄和二黄怎样了。”
“皇祖母怎么不把他们带回来,我想见见呢,”许久都不开口的谢昀,轻轻问道。
“哎,回来得匆忙,大黄给隔壁李婶儿看门,二黄估计长太肥,被吃了。”
“二黄是……”
“鸭子……”老太后一点也不觉得这个话题莫名其妙,她还给众人解释了起来,“看凰儿这样穿,老太婆就想起了二黄小的时候。”
谢昀闻言,勾了勾嘴角,“赶明儿在德馨宫再养一群。”
“昀儿这主意好……”
“咳咳咳……”楚皇咳嗽连连,他再不打断他们祖孙俩的对话,估计整个宫殿就没人能秉持得住了,一个个都已经憋红了脸,估计都要内伤了。
楚皇看向齐凰儿,再想安抚,但以为绝对会炸的齐凰儿,却是扭曲着神色,回到了嘉荣长公主身边,到底是长大了,都知道识大体了。
楚皇心中欣慰又感慨,永远不会变的估计就好是那祖孙俩了,和他们计较,就是和自己不好过。
但他早早明白并接受了这个道理,和老太后犟了半辈子的嘉荣长公主未必能明白。
齐凰儿被老太后和谢昀喻比鸭子,嘉荣长公主的脸色就也落了下来,她拉了齐凰儿,轻轻拍抚,到底是没当下发作。
见礼继续,十四个皇子,十二个公主,还有众多的妃嫔,快一个时辰的时间,所有人才给老太后见完了礼。
“老太婆乏了,就都不留你们了。”
这么明显的话,众人也领会老太后的意思,徐皇后当即领着妃嫔和皇子公主告别。
楚皇和嘉荣长公主却还留着,齐凰儿也未离开,他们看着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但也自知无法和他们这些人相提并论。
“都这么多年了,母后还和儿臣置气?”
众人离开,嘉荣长公主也没再保持沉默,但语气也还算缓和。
“置气?”老太后摇了摇头,“老太婆我……是死心了。”
“你也别来惹我,好好过你的日子去吧,是好是歹全是你自己选的,你不后悔就好了。”
楚皇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最后看向了齐凰儿,“凰儿你去找你姐妹们玩儿吧。”
齐凰儿目光晃动,却也还是点了点头,许是被禁足太久了,总觉得这次再见楚皇对她冷淡了许多,她还想继续让楚皇宠着她呢,自然无背拗的地方。
而老太后……两辈子,她就没见老太后对她和她母亲有过什么好脸色,今天……今天居然把她和鸭子喻比,真是气煞人也。
“昀儿身体也不好,你也去休息吧,”嘉荣长公主看着齐凰儿离去,目光却扫到谢昀身上,凰儿听不得她们母女怨怼,谢昀就听得了?
“我的昀儿身体好着呢,你若是乏了,自可离去。”
老太后眯着眼睛,归来至今,一直未曾展露的冷意和气势,在这一刻,再无半点掩藏。找她对骂可以,想牵连到谢昀身上,半点可能也无。
老太后到底是十五岁就当了皇后的人,论气势,嘉荣还真无法和她相比。
“母后……”当着晚辈的面,老太后者这么给她没脸,她气怒之余,对谢昀也更看不顺眼了,“您便是为了昀儿好,也不该这么毫无原则地宠着。”
当众嘲笑了自己的亲外孙女儿不说,现在还和自己的女儿这么冷脸相对。
老太后短暂沉默之后,眸中的冷意更盛了些许,“昀儿和你不同,毫无原则宠你的先皇也不在了。”
“咳咳咳,”楚皇又咳嗽了,“儿臣饿了,我们摆膳吧。”
到底是还记得有楚皇和谢昀在,这母女俩各自忍下一口气,没再多说。
吃过膳食之后,楚皇就忧心忡忡地离开德馨宫,只觉得他前脚一走,后脚就让那二人将宫殿掀翻了去。
但其实老太后和嘉荣长公主,真没什么好吵的了,该吵该骂的,这十年来,她们没少动过嘴,而一切的选择,也无半点改变。
也如老太后告诉嘉荣长公主的,她死心了,对她,也对她另外一个儿子,个人有个人的活法,谁也左右不了谁。
嘉荣长公主没过多久也从德馨宫离开,谢昀倒是陪老太后好是逛了逛德馨宫,然后才回他的紫云宫去。
夜幕落下,枕边空空荡荡,谢昀睁着眼睛半天,也没能睡着。
“阿乔……在做什么呢?”
应该是在写字,或者……在和觉远说话。
俞乔或许会想等到明日他回来了再说,但觉远估计等不了。
那“妖怪”活得浑浑噩噩,一塌糊涂,导致他重新来过,知道的也不多了。
谢昀心心念念的俞乔,在城门落锁前带着秦述阿狸还有觉远,回到云乔宫。
轩云书斋虽然基本建设好,但还不能住人,而在九月前,她还会陪着谢昀来回城防营,倒是也不急着回书斋去住。
书室内,俞乔带着秦述阿狸在练字,觉远坐一边,翻着一本闲书,却不时抓耳挠腮,烦躁不安。
俞乔又扫了他一眼,才看向依旧认真写字的秦述和阿狸,“秦述带阿狸回去睡觉吧。”
秦述和阿狸点了点头,将写好的字放到俞乔的桌案边,然后才一同离开。
俞乔将他们的字都翻看完了,然后走出书桌,看向觉远,“想喝茶吗?”
“行,”今儿晚上估计他是睡不着了,喝不喝没什么差别,俞乔有这兴致,他就还陪着。
他们换到书室的另一个窗台边,窗户打开,能看到桃林的一角,以及一片在朦胧夜色中的水泽,星光和灯笼的红光相互辉映,美得似幻似梦。
觉远看着俞乔一套繁琐的煮茶下来,烦躁的心倒也安定了下来。
“我九岁第一次出宫玩,和宫人走散,几乎被拐出京城,是我师傅路过救了我们。”
一袭灰衣,神情清淡,比起讲究慈悲的佛陀,他其实更像道观里相传的神仙。
“第二次再见,我十五岁,他遇难受伤,困于水泽,却无悲无喜,无恐无惧,那种超脱,是我至今学不会的,那次回京没多久,我就再次离开,我想要追随于他。”
俞乔又轻呷一口茶,听他继续说来。
“只可惜,我资质愚钝,又耐不住深山寂寞,入世修行多年,也达不成他老人家的境界。”
俞乔手上的茶杯落盘,微微颔首,赞同道,“嗯,故事编得不错。”
“呃……”
俞乔没有丝毫含蓄,让觉远被觉受伤,一口气闷在胸口,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好一会儿,他才继续道,“你小孩子家家,不懂。”
“我是不懂,”这一点俞乔还是承认的,她不懂觉远,也不懂齐恪成,她试图去理解过,却还是没有办法认同。
“但我知道什么是真相,什么是事实。”
不管有意无意,发生了的就是真相,造成伤害了就是事实。
俞乔说着,从袖袋里抽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纸,那信封鼓胀得很,觉远接过,迟疑了好些时刻,才将里面厚厚一沓抽了出来。
俞乔没有再说话,她等着他看完,一字一句,认真地看完,然后才继续道。
“这些……包括被你烧掉的那些,都是我阿公毕生心血。”
“问空……的确是问空,但他也还是明空和了空。”
俞乔的话很轻,却让觉远脸色白了又白,“后齐之乱,是他一手策划的。后齐国主一心信任的国师明空,其实就是他。”
那国主若泉下有感,此时最恨的必然他。曾经有多信任,被背叛之后,就会有多恨。
“而了空……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即便没有他交予觉远的那沓纸,他多年行走五国,自然是也听闻过的,最震惊世人的是,莫不过三十年前,晋国江畔的洛水村的“神仙案”,活祭数百儿童,只为求雨,彰显他的所谓神通。
“他救了你?”俞乔没有因为觉远煞白的脸色,而有任何的留情,她眸光冷淡而又隐含锐利,“不,他只是过来选他觉得资质不错适合‘活祭’的孩子,但你的资质太好了,那些和你一同被拐的孩子,才逃过一劫。”
“太后和楚皇的警觉超乎他的意料,他彼时根基不稳,还有种种大事要筹谋,许才放过了你,却留下了与你的所谓‘善缘’。”
但,人要犯蠢,别人想拉是拉不住的。
时隔六年,觉远再次落到问空手中,浑浑噩噩,助纣为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