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执意称友去会陈公秦公萧公,并非不知天高地厚,自恋到,觉得他们教不了她,学无止境,有机会博采众长,她当然愿意学。
但拜师又不同,师徒之间不仅仅是学识传授,还有信念的传承,这是机遇,也是一份她目前还承受不起的责任。
她此行就是为了造势,她要引起楚皇的注意,但同时也需要适可而止。
此时离去,就是适可而止。
楚皇求才,她求伯乐,他在挑人,她一样在试探他。
说到底,其实还是她太弱,若是她实力足够,她尽可以直接站到楚皇身前,毛遂自荐。
根本不需要她这般千回百转,这般辗转地将楚皇对她的好奇,一点一点勾起,不需要给自己弄这样一个神秘而无聊的虚名。
如俞乔所想,她的确引起了楚皇的注意,他求才若渴,或者说,五国之内,所有的决策者都是如此。一个谋才,一个将才在这乱世能发挥的作用,太大太大了。
五国之间的博弈,可不仅仅是表面上国力,战力之争。
这种无形的交锋,兵不血刃,却一样凶恶之极。
宜阳城百姓,如今有三件热议的事情,第一自然是楚皇到宜阳春祭之事,第二就是俞乔一张残棋图,一曲赛仙乐,一双非凡眼,在宜阳文人圈里,引起的震动,这第三,是谢昀遇刺是从天而降,救人水火的白衣侠客。
小路子的嘴皮够利索,绘声绘色一说,俞乔一木头一下拍死一人的场景,如在眼前。再加上陈铭加大程度调查时,满城张榜寻过俞乔踪迹,自是满城皆知了。
再经过种种脑补的加工,小路子口中还是清俊文雅的少侠,就已经变成虎背熊腰,力大无穷的江湖侠客。
要不怎么能用一个木头一下子,就将五个人成人生生给拍成肉泥呢!
这杀伤力,这凶残,真的难和小路子口中清俊文雅相搭啊。
这第三件事,至此歪楼,原来还满城寻找,各种揣测,现在看到个体格高大的,都得先怵一怵,会不会突然背后挨一棍子,成肉泥去。
谢昀听小路子转述这些八卦后,嘴角含笑,难得高兴。
他倒不是高兴宜阳百姓这般让人啼笑皆非的歪楼,而是高兴……那些人死得惨。越惨就越说明俞乔对他的关心。俞乔关心他,被人尽皆知,他如何不高兴?
小路子和谢昀共患难之后,胆子倒也大了许多,见谢昀笑了,他也没再拘谨,微微苦恼道,“我明明说得很清楚,怎知就变成这样了。”
若不是俞乔给他的影响足够深刻,他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或许没肉泥那么夸张,但白天再看,那地方也当真血腥恐怖啊。
“我知道,不关你的事儿,”谢昀缓缓收起微笑,看向一脸纠结的小路子,挑眉问道,“我让你问的事儿,都问清楚了吗。”
“九皇子在芙蓉园摆了酒席,请了好些人去。”
也是巧,他的一个小妾,在几日前生了一个女儿,消息传来,他们才抵达宜阳。为了一个女儿,折返回去,也无必要。摆这宴席,原本就只是借这个由头,几个合谋聚一起庆祝他们设计谢昀成功的事儿。
但现在功亏一篑,该成为他们聚一起,商讨补救策略的了。
当然,这只是谢暄的想法,这时候,还有心情来他这宴席的,真没多少人,顶了多,就是送个贺礼意思意思。
“十皇子,从昨儿去就到香桃书院去,据说是研究棋谱去了。”
小路子又连着说了好些人的踪迹,大多闭门不出。其实他心里隐隐明白,谢昀让他问的这些人,十有*就是这次设计他的人。
但现在陈铭还在满城调查,杀是杀了好些人,但都是一些马前卒或倒霉被拉出来的替死鬼,还未有直接证据指向他们,谢昀问了这些,也没什么用吧。
“那就先从谢暄开始吧,”谢昀现在坐的木椅,还是俞乔送的那个,他让禁卫军去寻回来,让人补了根椅腿,又接着用了,完全将楚皇让人送来珍贵紫荆木椅,放一边儿闲置,哦,不,他让小路子搬了盆花儿在上面,养花用了。
“去芙蓉园。”
“是,”小路子马上回神,推着谢昀出去,从汀兰阁走出来后,谢昀身边已经不止小路子一个内侍了,左右还有两个看着就威慑力十足的侍卫,和一众宫人,浩浩荡荡,气势绝对压过所有皇子在别宫里的仪仗。
很明显,经过那夜和俞乔的相处,谢昀人碰就吐的症状,已经缓和了很多,至少,在小路子不小心碰到他时候,他只是目光冷了冷,没再难受到要吐的地步了。
然,谁也无法保证,他是不是这就好了,还是什么时候又会复发,总之现在他身边的所有内侍,都小心翼翼得很。
但同时,他身边一个宫女都没留下了,至少他视线之内,已经不容许出现。
这是谢昀亲自下的命令,许是,他才好了一半儿?男人不吐,女人依旧会吐?
芙蓉园内雅乐阵阵,几个不知真相还未出嫁的小公主们,聚在一起谈天说笑,谢暄和几个宜阳城里的氏族公子在对饮,与他合谋的几个皇子,都没出现,十皇子谢晔,七皇子谢明。
至于五皇子往上,此次都没来宜阳,谢晖再往下的四位皇子,在谢昀“横扫”后宫时,都还没出生呢,他们这些已经成人的皇子,也和他们说不到一起去。
谢暄心中气闷,不仅仅是因为设计谢昀没成功,还因为……害怕!
怕楚皇,还怕谢昀!
但连着两日,谢昀都没动静,他隐有放松,又觉不对,总觉得谢昀不可能这么安静。
“许是他真的孬了吧……”毕竟腿都废了,彻底出局,现在把他们得罪,日后他们中有一个上位,都不会让他吃好兜着走的。
“殿下说什么?”宜阳韩氏的七公子,又将酒给谢暄斟上,然后问道。
“没什么,”谢暄看这些人,将酒喝入口中,宴会时最忌交浅言深,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说说,你们棋社的情况吧,可有人成功拜陈老先生为师了?”
“怎么可能,”韩七遗憾摇头,惋惜不已。
只要对楚国文坛有些许了解,就能知道陈思棠的文名,他的威望。包括他在内,不知多少人想尽方法,想让他高看一眼,棋谱图一流出,当夜就有数百人熬夜研究。
“败局早定,除非全盘推翻,否则无法反败,但全局推去,这哪算破局!”推翻全局,这明明就是耍无赖了。
但他们这么多人聚一起,从一开始缄口不言,绝不交流,到后来相互探讨,也终于相互印证了这一点,从破局,也变成,谁能少推几步,反败为胜……但这已经和陈思棠的要求相悖了。
谢暄听他们说这香桃书院棋社里的事情,倒也觉得有趣。
但就在他还要细问时,余光一扫,一张艳丽的脸,出现在芙蓉园的入口处,远远看去,他就认出那是谢昀!
他来了,谢昀来了!
“殿下,您……”韩七看谢暄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极不好,准确地说,是惊恐又纠结。
他怵谢昀,却还顾忌自己的面子,不知是该逃,还是不逃。
“九弟宴客,怎不往汀兰阁递个消息,你添了女儿,也该让哥哥我也一同,高兴高兴吧。”
谢昀被小路推着,一路近前,一路说道,和气极了。
谢昀这张脸,就注定他在哪儿出现,就会成为哪里的焦点,不远处小亭子里玩闹的公主们,也瞧见了这边的动静,不用人提议,就纷纷过来了。
“是弟弟不好,以为八哥身体不适,没敢打扰。”
谢暄很快就强迫自己恢复了镇定,众目睽睽之下,谢昀又没证据,现在也不是小时候打个架能被当成玩闹的时候了,谢昀多少……会顾及他自己的体面吧。
谢昀依旧在淡笑,芙蓉园才从花房里搬出来的花卉草木,都在他的笑容中,黯然起来。不仅一众公主被谢昀的笑容惊艳,就是那些初见谢昀的宜阳公子们,也愣怔不已。
果然……如传言中的艳压四方,倾国倾城啊。
谢暄到底是恨极了谢昀,很快就从让他恼怒的惊艳中回神,款步向谢昀走去,“八哥不弃,就过来一同畅饮一杯吧。”
但他话语放落,身形未定,视线之中,谢昀的右手对着他,轻轻一挥,他藏于袖中精致华丽的紫藤鞭,撕裂空气,直接向他甩来。
谢昀太快,太出其不意,而他,太近了!
前后左右,哪个方向,他都逃不过这一鞭!
他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
“啪!”一声,响在耳畔,他又猛地睁开眼睛,那一鞭没有落到他的身上,他还来不及庆幸谢昀失手,就直接对上他带着笑意和冷意的眸光。
“九弟闭眼做什么?哥哥不过看一只飞虫靠近,帮你打死了罢了。”
谢昀漂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不见了冷意,多了一种难言的慵懒意味儿,那双眼睛,那颗泪痣,只要他想,就可惑人心神。
谢暄闻言怒瞪,还来不及怒骂或者辩解,谢昀毫无掩饰,眯着眼睛,又一鞭破空而来。
“啪!嘶啦!”
谢暄身上没痛感,但那一鞭子直接将他右臂的衣袖震裂个彻底。
谢昀从七岁就开始甩鞭子,自是溜极了,忍住没闭眼的谢暄,侧开一步,却依旧看着那鞭子从他门面上横扫,然后才落到他的袖子上,那锋利的倒刺就这么从他眼前张牙舞爪而过。
“谢昀!”谢暄抱住露于空气中的裸、臂,连退三步,“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好心请你喝酒,你却……”
“我却来帮你打虫子吗?”谢昀凝眉托腮,苦恼地接着道。
“你胡搅蛮缠什么,我就没瞧见什么虫子!”谢暄看谢昀那气定神闲,悠然自得的模样,怎么能不气急败坏呢。
“明明就有!”谢昀盯着谢暄的眼睛,十分认真地道,“这么大一个,你怎就看不到?”
“绿皮,黑须……还一个恶心人的粉白色触手……”
整个芙蓉园,也就谢暄今日穿着一身深绿色的锦袍,谢昀所谓绿皮……应该就是这个了,黑须……就是谢暄的头发,粉白触手……就是那撕裂袖子露出的裸、白手臂了。
谢暄胸腔鼓动的幅度好似铁匠铺里的风箱……
“胸还挺大,难道我看错了,原是一只雌虫?”谢昀要气人,那绝对是花样百出,终于将所有看客都瞠目结舌,憋红脸去。
“啊啊,谢昀,我和你拼了!”
“哼,”谢昀又哼笑了一下,他可就等着谢暄来和他拼了的。
谢暄冲上前来,谢昀又一鞭子甩去,笑意未散,但眸中隐现的冰冷,却让人胆寒。
“啪!”这一鞭彻底落在了谢暄的身上,隔着几层衣服,全然痛入骨髓,好多年没受过皮肉之苦的谢暄,先是愣了愣,然后才感受到那钻心的疼痛。
疼到连□□都喊不出,这就是谢暄眼前的境地。
但在旁人看来,他就只是愣在那边,还都以为谢昀这一鞭,依旧没落他身上去。
而谢昀也没想等众人回神,他眯着眼睛,又有数鞭落下!
接连剧痛的刺激,谢暄脸色都狰狞起来,踉踉跄跄,他没控制住自己的双腿,竟然让自己直接跪在谢昀面前,“啊啊……”
嘶哑难听的惨叫终于发出,眼泪鼻涕瞬间糊了满脸。
少年时的记忆也冲上脑门!那一次也是这样,他得罪了谢昀,谢昀却当众将他打得失禁,楚皇到近前了,他都没停手。
自那之后,他就觉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别有意味儿,他就想着哪一日,也让谢昀当众出丑,让谢昀给他跪地求饶。
但现在……还是他给谢昀跪下了,这可比挨鞭子的疼,还要让他受刺激!
“这虫子求饶倒是挺快,”谢昀再次调笑,眉梢一挑,“啊,还不爱穿衣服!”
“啊啊!”几个公主都惊叫着捂住眼睛,但那指缝儿里,依稀还能看到黑溜溜的眼睛,又怕又还想看。
“快起叫侍卫进来……”宜阳的世家公子们忍住转身的冲动,总算觉得不对了。
其实早有感觉,但谢昀一出又一出,不带重样儿,又精彩之极,叫他们反应不过来。
也是谢暄倒霉,他若是能请来谢晖和谢明,多少能分散些身上的仇恨,也分散些被众目睽睽之下,露出……雪白屁、股、蛋、儿的窘迫。
然而,此时只有他的身份与谢昀相当,他被制住,就无人,也无可能及时对谢昀阻挠些什么。
“九弟,虫子太恶心,是要被碾死的。”
谢昀声音放低,那冷意却十倍百倍爆发,谢暄所有的咒骂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不敢发出了。
小路子就推着谢昀稍稍往前一些,同时回转木椅,一行人浩荡离去。
谢暄受了苦,还颜面扫地,等他的侍卫进来,谢昀早带着他的人走了。
而且……他痛的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但他身上却连一块红印子都没留下,除了被谢昀用鞭子剥个精光!
在外人看来,谢昀顶多就是童心未泯,恶作剧一番,即便谢暄闹到楚皇那里,顶多就是让应森到谢昀那里不痛不痒地说道一番。
走出芙蓉园,小路子看谢昀的目光敬畏中,多了几许崇拜。
楚皇不能给他做主,他就自己来,更准确地说,他并没有期待过楚皇真能为他做些什么。
“合德堂还去吗?”小路子问道。
“他应该已经跑了,来日方长着呢。”
何况,阿乔说,他们不急的啊。而这些人,太急只会便宜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