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将天色也遮盖成一片灰蒙蒙,裴极卿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将决云牢牢抱在怀里。这已不是决云第一次打仗,可却是他的第一次失败,虽然在外人看来,决云反败为胜,以少胜多,依然是有功劳的。
可功劳再大,与他朝夕相处的军士也不能活过来了。
决云的眼泪渐渐停下,他抱着裴极卿,低声道:“当时耶律赫图打过来,我就应该早点跟他投降,我们的人也就不会死这样多了。”
“你也不知道,耶律赫图会怎样作想。”裴极卿轻声道:“而且他要抓你,一定会把你身边的人都杀死,不然他怎会放心活捉你,你在那样紧急的关头,却能想到这样的法子,已是实属不易。”
裴极卿觉得自己也不算安慰,只是在据理分析利弊,可决云却依然没平静下来,裴极卿继续道:“我不是在安慰你,这些都是实话,你醒来之前,萧挽笙还说你做的不错,要我不要总是教训你,连带着我也被骂了一顿。”
决云这才稍稍停下哭声,他狠狠抹了两把眼泪,脸上的表情渐渐恢复宁静,他望着裴极卿的眼睛,轻声道:“裴叔叔,你说人就不能不打仗吗?我们在定州的时候,牧民明明很愿意和我们做买卖呀。”
“你愿意和他们做买卖,可他们不愿意接受。”裴极卿道:“若不将这些城池打下来,将他们逼回大漠深处,只怕死的人还会更多,你若是心疼死去的兄弟,就应当更加发奋,当多大的官,就需担多大的责任。”
裴极卿说完这些,觉得自己口气是不是又严厉了,他刚想纠正几句,就看到决云狠狠点了点头,他跳下床,道:“我要吃饭了!”
决云为自己穿好靴子,拿起那根简陋的“糖葫芦”啃了起来,裴极卿看到他的样子,也觉得小孩真是长大了,便背过身去为他收拾床铺,就在这时,士兵突然敲门,他似乎也身上带伤,正望着决云惊喜道:“郎大人看起来好了许多,我们也能放心了。”
决云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之前就好了,没什么大碍。”
“多谢郎大人救命!我们兄弟被辽狗围了,还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还能跟着郎大人立功!”那士兵语气激动,“之前看郎大人年纪小,倒是兄弟们小瞧你了,咱们再这么干几天,定能拿了他的狗头!”
决云愣在原地,发现心中的自己和士兵眼中的完全不同,那士兵继续道:“我看到你精神多了,倒是激动地忘记说事,侯爷请你过去,说京城有旨意。”
“旨意?”
决云听到这话,连忙拉着裴极卿一同出门,萧挽笙却不在议事的花厅里,反而在自己卧房中,他见到决云和裴极卿进来,连忙将门掩上。
“出什么事了?”裴极卿还未开口,萧挽笙已沉默着将奏折递来,明明数九寒天,他的额头却沁出了一层细汗,裴极卿望着奏折上的文字,眉头也不由得愈皱愈深,几乎将奏折扔在地上,他呆了半晌,才反应道:“傅从谨要来?”
“给我看!”决云猛地抢过奏折,愤愤道:“他叫我们假意追杀大皇子,这是什么意思?!”
“这里还有一封书信,你再看看,我也搞不懂了。”萧挽笙皱眉递过一封米黄书信,这封书信十分普通,上面只写了“挽笙”二字,这两个字端庄方正,裴极卿觉得再眼熟不过,这明明就是傅从谨自己的字迹,他没有用圣旨发号施令,难道要说些秘密的话?
裴极卿展开书信后,却被那上面的一行行文字惊到,心几乎要跟着跳出来。傅从谨不光吩咐萧挽笙不要真的逼死耶律赫图,还要他带决云回到锦州,亲自为决云进行封赏,甚至还……提到了自己。
裴极卿紧紧盯着“容鸾”二字,似乎那两个端方的字有些刺眼,萧挽笙已经与他们合作,绝对不可能将自己的下落汇报上去,可傅从谨却知道自己来了漠北,这也就说明,萧挽笙或者夏承希的身边,有一个他们谁都不知道的内鬼。
但自己带着决云到锦州许久,傅从谨此时才询问,想必他即使知道决云不是什么“当地人”,也不会知道决云是皇子。
思虑及此,裴极卿稍稍安心下来,他将书信放下,望着萧挽笙道:“我们身边有摄政王的人,此人不是在你的身边,就是在夏将军的身边,所幸这人也不过一知半解,而且现下不一定还在,侯爷暂且宽心。”
“老子真是要吓死了。”萧挽笙将佩剑拍在桌上,狠狠灌了口凉茶,“这下我也被怀疑了,你可是信我了吧?”
裴极卿笑笑,道:“摄政王不让咱们动大皇子,一是看他奄奄一息,反正不日便会自己死,咱们不下手,日后和辽国谈起来,也不至于关系太僵;二是他知道林贺的事情,也许觉得两个皇子相制衡,反而对咱们更加有利。”
萧挽笙恍然大悟,决云却有些犹豫,他低声道:“我们不杀大皇子,怎么向林贺交代?”
“我们如果杀了大皇子,才是将林贺推向风口浪尖,就算他真的登基,也不过是被架空而已。”裴极卿又想了想,低声道:“还有,我倒觉得摄政王想见决云,不是什么坏事。”
萧挽笙和决云都有些懵,两张脸同时转过来望着他,道:“怎么讲?”
“那个人既然不在侯爷身边,那就一定在夏将军那里,他定然知道,决云是夏将军故人的孩子。”裴极卿道:“摄政王不知道决云身份,只会当夏将军谎报情况,是为了将自己人塞进来罢了,夏将军一直清廉,又为人平和中庸,摄政王想必一直没有机会拉拢,这下倒是一个空子。”
“你的意思是,摄政王想借着拉拢夏将军?”决云道:“那我应该怎么办?”
“他要拉拢你,你就跟着去,跟这位大名鼎鼎的仇人早早见一面,也没什么不好的。”裴极卿笑笑,又望着萧挽笙道:“只是辛苦侯爷了,您面上向着摄政王,背地里又需假装向着皇上,最重要的是向着殿下。”
“是。”萧挽笙讪讪笑道:“自从认识你们,用光了我一辈子的心眼,最近可能被你感染了,看谁都小心翼翼的,总觉得别人话里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