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毒/药吃下去一定会很疼,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那股绞痛翻上来,容萤还是难受得不住抽气。
五脏六腑火烧火燎似的,一阵热一阵冷,她把床边的花瓶掀到了地上,噼里啪啦的碎响,心里更加烦躁难耐。
闻声而来的侍女吓得不知所措,一面扶她躺好,一面拿帕子给她擦冷汗。
“小郡主,小郡主,您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人怎么成了这样?”
“您说话呀,不要吓奴婢。”
她倒是想说话,这也得有说话的力气才行啊。
肠子像是拧在了一处,容萤张了张口,却只有喘息的声音,汗水顺着额头滑落下来,迷蒙住双眼,视线里朦胧模糊。
这大约就是濒死的感觉了吧?
她茫茫然的想着。
脑子里像有团糨糊,什么都记不清。人也变得浑浑噩噩,梦一个接着一个的做,隐约觉得床边有很多人,站着很多,也跪了很多。
皇帝的语气里带着帝王独有的天威,呵斥下去,令在场所有的人都战战兢兢。
“里外派了这么多人守着看着,连个小孩子都护不住,也好意思说是在天子脚下办事的,朕都替你们臊得慌!”说完便掩口咳嗽。
底下太医忙叫他注意身子。
完了,她现在这么躺着,一句话都说不了,皇爷爷会不会因此迁怒到陆阳身上?
咳了一阵,他问:“中的什么毒?”
“启禀圣上,药里掺进去的是山砒/霜,幸而郡主吃下去的不多,只要解了毒应当没有大碍。”
“平白无故,哪里来的这种东西?”
他说完,顿了顿,“郡主此前都吃了些什么?”
容萤听到那侍女声音柔柔的答了句“栗子糕”她简直急得想爬起来。
“把糕点端上来!”
屋里一群人开始找她之前吃过喝过的东西,却怎么也没查到那盒脂粉上去。
太医似乎捧着那盒糕点查看了很久。
“这栗子糕并未被人下过毒啊……”
“茶水呢?”
“茶水也并无异样。”
“那人究竟是怎么病的!”
底下支支吾吾半天,才猜测:“许是、许是碰过,用过什么?“
快去看看她一直玩的那盒胭脂啊……
腹中疼得连气都续不上了,她仰着头,大口大口的喘。
“小郡主,郡主您觉得怎么样了?”
真烦,总是问!没完没了的!
容萤挣扎着睁开眼,拼尽全力从被中探出手,五指颤抖的想伸出去,伸出去,再远一点就好……但到底没有够着,甚至她还未转头,那抹漆黑就涌了上来,手臂无声无息地垂在床边。
就在意识快要沉睡的一瞬,耳边听到砰砰的轻响。
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她的世界只剩浑浊,其中还夹杂着疼痛。脑海里恍恍惚惚,蓦地似有人拂袖将一桌的茶碗掀翻在地。
“反了!”
“皇上请息怒,龙体要紧……”
眼下,容萤也顾不得去理会发生了什么,她实在是疼得厉害,连昏睡都感觉到有眼泪缓缓流出。
真疼。
真疼啊,娘……
这样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在无数个梦中徘徊,在千百个世界里游荡,终于她触摸到了光亮。
明朗的春日里,暖阳高照,鸟雀啾啼,容萤站在王府的小院内,看着那石阶上清幽的苔藓一阵恍惚,此处似乎很长时间没有人住过了。
高墙外飞来两只蝴蝶,从身边打了个旋,萦绕着往远处飞去,容萤便不由自主地随着蝴蝶往前走。
早已爬满青苔的秋千架下站着她的母亲,眉眼安和,带着说不出的暖意。
这还是出事之后,头一次梦见她娘。在此前的梦中,王妃永远是满身鲜血,双目圆瞪,维持着驿站里可怖的死状,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容萤不愿意梦到她,也不想梦到她。而今日的宁王妃和以往不一样,她格外慈祥,像是画上的观音像,可以普度众生。
“娘。”容萤走到她身边去,拉着她衣摆,“娘,我在给你们报仇。”
尽管母亲只是如雕塑一般的站着,她依旧道:“我会给你们报仇的。”
“你看看我呀。”
“我现在很坚强,能照顾好自己。”
“你们不用担心我,我过得可好了。”
一句话说了很多遍,到最后也分不清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幻境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辗转数日,一梦醒来,亦不知过去了多少天。
山砒/霜的毒性原来如此猛烈,尽管服了药,容萤仍是昏昏沉沉,情况时好时坏。一日当中,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身边似乎来过很多人,有侍女、有皇后还有各宫的妃嫔。
偶尔会感觉到一双略带薄茧的手覆在额头,宽大的掌心如清风般温柔。
等精神头好些了,容萤也下不了床,只能整日整日的躺着,听侍女说附近的禁卫又增加了,不止如此,连禁庭中也加派了人手,宫里的气氛渐渐紧张起来,人人自危。
然而贵妃怎么样了呢?还有陆阳。
两个侍女守口如瓶,套不出话,又不能叫别的人进来。就在容萤左右发愁之际,皇后竟亲自上门来看她。
和上回寿宴时的神色不同,她瞧着竟有几分神采奕奕。
皇后命人将补品放好,坐在床边,接过药碗来,勺子搅了搅,放到唇下轻轻一吹。
“来,汤药得趁热喝,效果才好呢。”
容萤尝了一口,皱起脸往后缩,“好苦啊。”
“良药苦口利于病,萤萤听话,喝完了药就有蜜饯果子吃。”
见她很是听话的一口一口由着自己喂,皇后脸上不禁欣慰,“真是难为你了,近日里磨难一波接一波的,总是没个完。”
言多必失,不敢多问,容萤想了想,试探性地开口:“可不是么,我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呢?”
“哪个不长眼的说你是病了?”她放下药碗,拿帕子给她轻拭嘴角,“这宫中如今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连下毒害人这等事都做得出来,若是不小心提防,只怕还要被人得寸进尺,害到皇上跟前去。”
容萤忙拉住她衣袖:“那是谁害的我?”
皇后握住她的手合在掌心里,忽然问道:“萤萤,本宫现在问你些话,你要如实回答。”
她点点头。
“你房中那盒脂粉,可是贵妃亲手给你的?”
“是。”
皇后顿了顿,特意补充,“本宫的意思是,她可是从自己怀中拿出来的,并未经他人之手?”
亲手倒算不上,不过容萤却从她语气里听出点别的意思来。
这位皇后是五年前宣仁皇后仙逝不久才册封的,她素来与贵妃不合,此事容萤早有耳闻,想必是要借这个机会斩草除根。她索性顺水推舟:“我其实记不太清了,好像是这样的。”
“皇上跟前是说不得这样模棱两可的话。”皇后俯下身,“好孩子,你也想将害你之人绳之以法,不是么?”
容萤看进她眼底里,随后笑了笑:“我明白,若皇爷爷问起,我会认真回答的。”
这样最好,既然大家的敌人都是同一个,那么对付起来也就轻松了许多。
皇后走后,她独自玩了一会儿,又窝到床上去休息。
太医说毒要彻底清除还得花上半个月。
晚上吃了药,下半夜,肚子便反反复复地刺痛,一缕缕像针扎似的。容萤也不叫疼,只把头蒙在被窝里,蜷着身子默默地等这一阵痛楚过去。
棉被中的空气本就热,再加上毒发,不多时她就满头大汗,浑身几乎痉挛,冷不防察觉有谁隔着被衾在她肩膀上轻轻推了两下。
只当是侍女,容萤极不耐烦,闷声闷气地哼了一声,不想发出来的声音却异常的古怪,低低的像是在哭。那人微微一怔,随后掀开被子。
脑袋一片凉意,容萤一抬头,乍然对上陆阳的视线,她愣了好一会儿。
“你怎么来啦!”她换上笑脸,“我还以为夜里守门的人多,你就进不来了。”
容萤眯着眼睛对他笑,笑了一阵,她唇角的弧度也渐渐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