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中的女儿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震惊或是伤怀,反而露出了欣慰的笑意:“这么说来他即将赴任了?”
独孤勉挑了挑眉,觉得今日的事情处处透着蹊跷,宇文融也罢,独孤宣也罢,怎的一个个都不按常理出牌?
“既然是宇文公推荐,估计很快就能到任上。”
独孤宣说:“这不对他挺好的么,以他的才华怎能落在小小的左金吾卫执戟上。外放江南道,难道不是对他的历练么?”她抬起头来,满眼的笑意。早先,他同她对弈之时,偶尔也会说起他的抱负,他想持节、想领兵、想做很多事情,却被困在左金吾卫。十六卫的府兵中势力盘根错节,他虽然出身清河崔氏,可是青州房早就没落了,大房小房和博陵崔氏之间争斗不断,他这个崔,在他们眼里早已和寒门无异。如今外放,远离长安,却能远离这一滩纷杂混乱的泥淖,他的才华不怕无处施展,他的拳脚终于可以大开大合,而不是终日里做个郁郁寡欢,只能寄情与十九道纵横之间的鳏夫。
独孤勉有些愣神,却突然笑了起来:“你们两个怎的竟都是如此,造孽!”
他说着造孽,却笑得好像什么天大的喜事。独孤皎皎来长安住了也有一年了,真没见过祖父竟然笑成这样的,他不是皇庭之中铁腕冷血的尚书左仆射么,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个偏心眼的大奸臣。
他问:“怎的,这样的事情为何不早告诉阿耶?还得等着崔园亲自递上拜帖了,阿耶才晓得你们俩竟然已经那么交好了。”他又转头瞪了默默躲在角落里想要隐身的独孤皎皎一眼,“还有你,你和云中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独孤皎皎可不敢告诉祖父他们是在平康坊撞破的二人,只是讪讪笑道,“是啊呵呵呵……”
独孤勉叹息一声,他回忆里女儿才不过现在孙女那么大一点呢,梳着双环无忧无虑地,自己和自己下棋玩,如今倒也有了心上人了。他的心中涌起了一股辛苦养大的白菜被猪给拱了的悲凉。
他官居尚书左仆射,又和宇文融那么交好,自然知道宇文融家那个小儿子是个什么德性。如今看来那个崔园比起宇文弘确实好了几倍不止。
“阿耶……”独孤宣抬起眼来。
“你以为阿耶会拦着你么?他不过是有个儿子罢了,可我们独孤家的女儿,喜欢一个人何必顾虑那么多?”
独孤皎皎被这话吓了一跳,这话真是从这个脸冻得像冰块一样的祖父嘴里头蹦出来的么……
她差点都以为下一句是“有老婆也可以让他给休了”这样欺男霸女的话。
独孤宣显然也是震到了,她此前一直顾虑的,一个就是独孤家和五姓之间的龃龉,另一个就是崔园的儿子。她以为以父亲的地位、独孤家的声望,纵使崔园出身崔氏,他也断不会让她去给一个小小的执戟填房。
独孤勉想拍她的脑袋,就像她小时候一样,可恍然才意识到女儿已经十六岁了,手停在半空,讪讪收了回来,又板起了一张脸,“这小子能让宇文融那个老儿看上,也算是走了狗屎运了。”
独孤皎皎看了父爱光辉普照不了一刻钟的祖父,心想,现在知道云中和宣娘的傲娇基因从哪里来的了,果真是一脉相传啊……
独孤勉背了手出去,又不知道和崔园说了些什么,崔园侧耳听着,表情却缓和了不少。很快他就又深深地一拜,立身告辞。
独孤宣和独孤皎皎一直坐在偏厅,听到正厅的移门被推开,发出哗啦的声响,崔园朗润的声音传来:“晚辈告辞。”
独孤宣腾得一声站了起来,着白袜的足朝前迈了一步,却又缩了回来。
独孤皎皎连忙推了她一把:“人家都要走了啊!”都这种节骨眼上了还畏畏缩缩的做什么,刚才祖父的态度不是已经同意你俩自由恋爱了么。
独孤宣这才匆忙趿着木屐,推开门,崔园已经走了挺远一段了。
她扶着门框,咬住下唇,终于鼓起勇气叫了出口:“园!”
崔园听到熟悉的声音,转过头来,瞧见独孤勉扭头把正厅关上,门扇磕在门框上发出了泄愤一般的刷拉一声。
侧厅穿着木屐的独孤宣已经走了出来,脸色有些微红:“园……听说你要去会昌。”
崔园笑起来:“是,宇文公愿意为我举荐,我想,既然宇文公都这么说了,调令应该很快就能下来了吧。”
独孤宣红着脸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崔园听了,也是仿佛一把火从脖子根烧到了耳朵尖,捏着个拳,重重点头:“嗯!四娘放心,园……园定不负你!”
后面的独孤皎皎坐在廊下,晃荡着两条腿,张嘴灌进了一口料峭的春寒。
真是冷冷的狗粮往嘴里胡乱地塞啊……
云中走过来,他没穿鞋,软底的袜子走在廊上没有一点声音,他靠着独孤皎皎坐下,叹息一声:“崔公去了会昌的话就没人陪我下棋了。”
独孤皎皎才不管他说了什么,差点都要痛哭流涕出来,近距离围观这等家庭伦理大戏啊。刚才宣娘那一声“园”叫出口,她差点都要脑补出一段“白娘子和许仙在断桥上飞奔着冲向对方,一边疯狂嘶吼相公娘子”的戏码。她往云中身上靠了靠说:“唉有情人倒也能终成眷属了。我们俩还真是神助攻啊。”
云中点了点头,目光却悠然飘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