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里弄过这些东西,银瓶姐姐做的就好。”姜采青笑笑,她自己做不来针线活,便看着周姨娘缝一些小衣裳、小鞋袜之类的东西,哪里能有什么建议。
“这家里几十年也没侍弄过婴孩,我又哪里能懂?我问了几个养过孩子的婆子,先大体准备着吧。旁人家里新生了婴孩,需用的东西都是婆婆和娘家早早备好的,哪里像我们,家里没个长辈指点,娘家更指望不上。”周姨娘感慨道。
“这孩子出生时正该天热,也用不了多少东西,银瓶姐姐不用这样操心。”姜采青道。
周姨娘却微微叹息道:“我一心盼着这孩子,总想给他样样都备齐了才好,哪舍得叫他有半点委屈?你我都是可怜的命,你娘家远在濮州,想帮你怕也没法子,我那娘家人倒是不算远,可从我嫁进张家这些年,哪里管过我?绛绢的娘家虽然仰仗她,却还知道感恩,知道待她好些,我爹娘自打把我送进张家,大约就当我死了吧。他们当初做主把我给人做妾,却又羞于有个做妾的女儿,自诩读书人家,当真是要了银子还想要面子,心里哪还有什么女儿!”
周姨娘说着说着,竟落下泪来。看着周姨娘伤心落寞的样子,姜采青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绢姨娘的娘家穷佃农一个,把她看做全家的贵人,周姨娘那个读书高的爹,却羞于女儿给人做妾,当真是叫人不知说什么好了。姜采青不禁联想起原主那远在濮州、不知道是圆是扁的娘家人,也不知他们会是个什么态度。
再想想自己现代的亲人朋友,姜采青也没心思安慰周姨娘了,拿火箸慢慢拨弄着火盆里烧红的木炭出神。她穿来之前大学才刚毕业,正憧憬着美好生活呢,谁知道毕业离校前一场同学聚会,哪个二货给红酒里兑了白酒,两杯酒竟喝醉了,稀里糊涂就穿到这儿来了,当真是吃酒误事,两杯红酒引发的悲剧。
她在这边消极出神,周姨娘在那边兀自诉说,满心满脸的哀怨,姜采青听得心不在焉,横竖周姨娘就是找个倾诉对象罢了。
“我爹就是个心比天高的,整日想着状元及第、衣锦还乡,奈何他就没那个命,整日只管读他的书,旁的事哪样也做不来,白读了大半辈子书,功名利禄指望不上,却叫我们几个做儿女的上下靠不着。我娘本也算是大户人家出身,嫁给我爹这些年,把一份嫁妆用了个精光,我是家中长女,却许给张家做妾,给的聘礼维持了一阵子,我大弟也是个一心求功名的书呆子,可怜我最小的弟弟,小小年纪就已经种田谋生了。”
“我嫁入张家以后,就没回过几回娘家,回去也没人待见我,可笑我的大弟媳,竟也是个糊涂的,全不知当家理事,这一大家子真要餐风饮露不成?……”
这情景似曾相识,中学课本里有个叫孔乙己的吧?姜采青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周姨娘说话,耳边忽然传来悠扬的乐声,她留意听了听,似乎是西厢房那边菊姨娘在吹曲,那音色低沉古朴,醇厚悠扬,不像她听过的箫,估计是埙,吹的一首不知名的曲子,玉人何处教吹箫,而这样透着寒意的明月夜,一曲陶埙竟是如此空灵婉转。
“这个问菊,好好的月色吹什么埙。”周姨娘从哀怨中回神,抬头看看西厢房方向道:“我素来喜欢琴音,可惜自己没学过,问菊却也不会,官人的书房里还有一架很好的仲尼琴呢,却只是个摆设。”
周姨娘唏嘘一晚上,喝光了她壶里的冰糖菊花茶才走,姜采青起身送了周姨娘出门,才隐约想起睡前吃太多糖会失眠的,自己也不敢再喝茶了,转身去洗洗睡吧。
绢姨娘两日后回来的,因为之前没说定,姜采青也就没打发车马去接,她两个哥哥一早赶了辆驴车送她主仆三人回来的。这回是被曹管家让进外院倒座房,喝了茶,又得了绢姨娘送的两盒子蜜饯,才依依不舍告辞了妹妹回去。
驴车上也带回来好几样东西,自家晒的南瓜条、红薯干和腌制后晾干的冬瓜酱菜,新炒的松子、花生、野栗子,那红薯干是把红薯蒸熟后切片晾干的,吃起来有些像现代的牛皮糖,倒是很叫姜采青喜欢。
尤其里头竟还有一小包新采挖的野芥菜和野蒜,带着湿泥,那小蒜一根根比韭菜还要纤细,青翠油绿的一把子,这时节实在叫人稀罕。冬日里野蒜地面上的苗儿也要冻死的,少有长在向阳枯草丛中的,借着枯草保暖能熬过严冬。尤其刚下过雪,怕是何家人花了不少功夫,去向阳的山林地里找。
绢姨娘回来先去见了姜采青,又把带来的土产吃食给各位姨娘屋里都送了些,周姨娘过来找姜采青说话,便指着那野菜笑道:“怎么还弄这些子野菜来?穷人家盐都吃不周全,揪一把子小蒜下饭也就算了,富贵人家哪里吃这东西?传出去要叫人笑的。”
“怕是听我念叨过想吃野菜来着。”姜采青笑道:“却是我嘴刁,整日乱寻思吃的喝的。”
“奴婢记得娘子过年时候念叨荠菜饺子,这时节荠菜都冻死了,怕要等开春才有,奴婢就自作聪明,弄了这些眼下能找到的,也怕这样乡野粗食,娘子不能入口。”
“既是这样,青娘换换口也好。”周姨娘忙说道,“只是要弄得干净仔细些,少吃点尝个新鲜就罢了。”
“我听银瓶姐姐的,再说统共这一小包,想吃多也没有。”姜采青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