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林氏发起了高热。许大夫冒雨来看诊,开了退热的药。九娘细细询问了后,用了些玫瑰花油给她止痛,柔声给林姨娘说些市井里的笑话,等姨娘睡着了,又把刚才翠微堂里听到的郭贵妃和崇王的往事细细思量了一番,既知之,则安之,索性就守在了东小院里看了一夜的书。
秋风秋雨没有愁煞九娘,倒愁煞了孟建和程氏两夫妻。
程氏夜里冒雨去了两回家庙,给四娘七娘送了些蜜水喝,告诉她们林姨娘的情形不太好,叮嘱她们乖乖跪到早上,安安分分地回房舒缓膝盖。七娘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四娘也不敢提自己被骂到吐了一口血的事。程氏心里焦灼,竟然也没留意她衣襟上的痕迹。
孟建愁得比程氏还厉害。财大气就粗的大舅子一早就去衙门等着他,说完事情拍拍屁股轻松走人了。他担了一整天的心事,回家来看到这般情形,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九娘走失,木樨院大乱的那夜,太阳穴死个劲地跳,实在对着程氏开不了口。他去东小院看望林氏,吓了一跳,看她伤痕狰狞,人已烧糊涂了,只一个劲哼哼唧唧。问了许大夫几句话,他有心想宽慰宽慰九娘,一看到她那澄清冰凉的眸子,就噎住了,好像是他害了林氏一样,心里直发虚,原本还想替七娘四娘说几句好话的,也全给憋了回去。
好在第二天凌晨,林姨娘的高热就退了许多,人也睡安稳了。九娘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到东暖阁,让玉簪磨了墨,照着前世的习惯,打开札记,细细写下昨日的事情,可惜婆婆告知的信息也太少,她对郭贵妃所知更少,最后只能把阮玉郎归在了崇王和郭贵妃那一列上。郭家阮家孟家围绕着皇家,程家、陈家和苏家,又都和孟家连在了一起。七姓之间有的结亲,有的结仇,恩怨交加。几十年前隐藏的种子,如今枝蔓丛生,没有婆婆那一辈人的释疑,根本无处下手。可婆婆,却似乎又必须要掩藏着什么。
合上札记,九娘这才觉得疲惫不堪,想起前世自己的那几十本札记,不知道是在阿昉那里,还是被收在那个杂物间的箱子里了。若是找得回来最后两年的几本,兴许对照现在的情形,能找出些蛛丝马迹。翻来覆去,才略睡了一会儿。
待玉簪唤醒她时,已近午时。
“舅老爷程大官人来了,带了好些礼,堆满了木樨院的院子。”玉簪一边替她梳头,一边小声说:“程大郎也来了。四娘七娘都在正屋里见礼呢。”
九娘伸手指了指那根喜鹊登梅钗:“还插这个就好。”
玉簪轻轻替她插上:“娘子说姨娘还没醒,您就不用去前头见礼了。”
“爹爹他上衙去了吗?”
慈姑捧过铜镜给九娘照了照后面:“郎君今日告了假,也在正屋里陪着舅老爷说话呢。稍后该去翠微堂见老夫人了。十一郎今日学里也告了假,刚刚见过了舅老爷,在东小院里守着呢。”
“二哥呢?今日可上值去了?”
玉簪回道:“修竹苑卯时来了人,说昨夜信就送去太尉府了,回话说今日肯定能送药来。一早二郎也已经入宫去了,晚些就应该有音信,您别急,姨娘退了烧,就没什么大碍了。”
九娘舒了口气,略用了些慈姑留好的汤水,就去了东小院。
不多时林姨娘也醒了,只觉得脸上也没那么疼痛难当了,肚子倒咕噜咕噜响了起来。
“饿了?真是有其女必有其——”十一郎孟羽叹了口气,摇了摇依然很大的脑袋。九岁的他搬去修竹苑两年了,已经习惯掉些不伦不类的书袋,身子已经开始窜高,脸上还胖嘟嘟的,倒和九娘小时候很像。一句话没说完就被九娘一巴掌撸在脑壳上。
“又想背书是不是?”
“不想!”十一郎赶紧喊:“宝相姐姐,把那乌鳢汤快端进来,九姐要喂我姨娘喝汤了。”他转过脸对林姨娘抱怨:“姨娘,等你能说话了,得好好劝劝九姐,我都被她打笨了!我堂堂男子汉小丈夫,这头能随便碰吗?”
九娘笑着摸摸他的大脑门:“阿羽说的对,九姐错了,对不住!”
十一郎退开两步:“你认错最快,屡说不改,我才不信你。”
林氏看着姐弟两个在自己面前耍宝卖乖变着法子让自己安心,也知道自己昨夜算是鬼门关走了一趟,越想越后怕,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九娘扶她起来给她擦了眼泪:“可不能哭啊,眼泪是咸的,伤口上撒盐可疼了,还不容易结痂。”吓得她赶紧收了泪。
九娘喂林氏吃了碗火鸭丝软面,喝了碗乌鳢汤。跟着指点宝相怎么用极软的纱布替林氏刷牙净面,怎么敷玫瑰花油。
收拾妥当了,九娘拿了本《世说新语》,让十一郎讲讲容止篇。十一郎讲了两篇,心下疑惑,虽说姨娘爱漂亮,难不成听着美男子的故事还能疗伤止痛?可看到姨娘专注地盯着自己,手也不往脸上摸了,就接着说起“看杀卫玠”来。
她们这边三个关起东小院的门不闻窗外事。木樨院里的程氏却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