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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好笑,唐方发现丈夫孟里外面有花头,是因为莫名其妙收到一个快递。
快递里是信用卡上个月的明细账单。孟里的附属卡,却不是她手里的那张,也不是她的名字。金额不大,一个月刷了两万多。其中有两天是在香港海港城的消费。
唐方看看钢琴上的台历,那是个周末。她记得唐果幼儿园有个小朋友举办生日会,孟里说要出差,没去参加。
唐方反复看了几遍账单后,打开电脑,输入密码,打印了孟里前三个月的手机通话记录,通话次数最多的号码,大部分通话时间在晚上十一点以后。这几年,孟里在s市的业务繁忙,那边也干脆买了套房子,周末或假期唐方也会把唐果托给子君,去那边替孟里把冰箱填满,三明治、披萨、蛋糕、馄饨、饺子,她做好了冷冻的冷冻,保鲜的保鲜。她心疼孟里跑来跑去疲惫不堪。
看完手机通话记录,唐方放下手里的保温桶,给医院里的公婆打电话,说临时有事今天不去探视了。
她给孟里打了电话。
孟里出差在外,第二天夜里很晚才回来。唐方将通话记录和信用卡账单推到他面前:“不早和你说过吗?你要是喜欢上别人,直接告诉我就好。咱们好聚好散。我最宝贵的东西,是我自己的时间。”
孟里一看信用卡账单,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只喃喃说:“你查我手机做什么?”
唐方递上离婚协议书:“赡养费的金额我大概拟了一下,通货膨胀按百分之七算的,你要觉得给不了,就写个你觉得可以的数字。车子一人一辆,s市房子给你,这边的归我。你稍微吃亏些,过错方,既然享了齐人之福,也总归得付出点代价吧。”她眼睛落在协议上,嘴角微微带着嘲弄的笑容。是的,唐方眼里容不下沙子,谁都知道。刚结婚头两年,孟里的副驾都不允许其他女人坐。
愿赌服输,雷厉风行,干净利落,也要将自己的尊严维持住。
“我没有——我只是——”孟里瞄了一眼协议书上的数字,越发羞惭。他也不知道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他当然了解唐方。可是,总存着一份侥幸,也和对方说得很清楚,钱可以花,但是他只能给到那么多,妻子,只能是唐方。
“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分开,唐方,你不一样,你是我爱的人,我对你不好吗?我对你家里人不好吗我——”孟里有些羞恼:“比起外面那些男人,我已经算好的了!”。
唐方嘴角笑意更浓,眼前四十岁的男人,竟然像个孩子一样贪婪又无赖,什么时候夫妻关系变成这样,她竟然忽略了。
“是,你只是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你只是一个馆子吃腻了,想换换口味,你只是觉得性和爱可以分离。你只是忍不住好奇其他女人是不是也都会倒在你的魅力之下。”唐方扬了扬刀锋般的浓眉:“只是,孟里,不好意思,我嫌你脏了。”
孟里狼狈不堪,沉默许久还是落笔签了字,又问:“我爸还在医院里,能不能先别告诉他们?”
唐方收起协议书:“行,等你爸走了,再去领证都行。”彼时孟老爷子癌症晚期,已经不能自理。孟里总在外省市跑,唐方每周去医院探望两次,她和公婆关系并不好,但也从来不会拒绝这些事,她是为了孟里尽心。
恨吗?唐方也问过自己,她和孟里好的日子似乎比不好的要多得多。否定他,也是否定自己。结婚前她妈妈曾经担心过:“孟里太好看了,有点花,你弄得住他吗?”
当时唐方就潇洒地说:“不好看的也未必就不花,再说,既然他现在爱我,我也爱他,就好好过,哪一天他不爱我了,直接说清楚就是。我也好去寻找的第二春嘛。拖泥带水的最要不得了。”谁想到八年抗战后一语成谶。
谁想到也不过才几年。唐妈妈一语成谶。
两人散伙后孟里倒每个周末回来,说是再见亦是朋友,没有爱情还有交情,主动帮着唐方捯饬装修装饰。唐方也习惯了他这种分手还是朋友的方式,毕竟两人还算好聚好散。孟里赡养费给的爽快,比起孟园每个月还要打电话给前夫催一千五百块,也许孟里还真比这世上大多数男人强得多。至少唐方日子久了,还真就恨不起来了。
其实唐方,是懒得花时间花精力花心事去恨谁,同样也懒得花时间花精力花心事去爱谁。
所以容易觉得,自己不是踢到铁板,是睡到铁板了。
第十五章
禹谷邨的弄堂斜对面,就是唐方的中学母校。六年时光一闪而过。弄堂沿街的马路上头,文具店、面店、沙县小吃店,大部分早就换成了小子情调的咖啡店、花店、酒吧。
唐方和林子君在硕果仅存劫后余生的小面店里吃面,这家几十年没装修过的面店,白墙刚刚被老板自己粉了一遍,总算不那么烟熏火燎了。
唐方惯例要大肠面加辣炒蛤蜊。林子君嫌弃地看着她碗上一节节软丢丢弯曲曲浓赤酱油的大肠,给自己的雪菜肉丝拌面里加了一勺醋。
唐方摇摇头:“口是心非。”
林子君这才想起来,她是认识陈先生以后才跟着吃面加醋的。呵呵笑了两声,起身又去拿了个小碟子,倒了一碟子康泰皇牌辣酱油。老板把油炸大排往她面前一放,做到对面方凳上问她:“组啥勿大侬老公来”(干嘛不带你老公来)
老板已经五十多岁,也算看着她们长大的,本来就是熟人,弄堂里喊一声亚叔的。
林子君笑着把面拌开来:“伊出差去了。”
老板又问唐方:“昨天伊格男小囡卖相哈赞,侬抓抓紧啊。”(昨天那个男孩子长得太好看了……)
唐方还没来得及反应。老板站起身叹了口气:“糖囡囡几十年就切宁噶卖相,唉。”(唐囡囡几十年就好色)
林子君笑得浑身在抖:“透过现象看本质,亚叔都清楚你,你的小鲜肉怎么今天没来报道?”
“去帝都拍戏了。”唐方脸皮不薄,坦言相告。
自从她崴了脚,禹谷邨的阿婆阿公亚叔姆妈,总是看到一个长得山清水秀的男小囡天天进出弄堂,早上拎着富春小笼,捧着保温桶,笑眯眯热情打招呼:“阿奶,公园里去锻炼啦?”“亚叔,今朝小笼排队哦。”禹谷邨的小囡们从幼儿园放学回来,也看到这个大哥哥骑个脚踏车接了唐果回来。唐果手上要么糖葫芦,要么大风车,弄堂里停好脚踏车还陪他蹲在墙角看蚂蚁。
容易恨不得把唐方上下左右邻里熟人都买通了。还好下头没人住。
弄堂里头,却有阿姨打电话给唐方:“糖糖,侬勿要脑子昏忒啊,小白脸勿来赛格!切软饭算哪能意思啊。上班勿上,肯定靠勿牢!”
唐方笑喷了,快活得很。一口答应。也不告诉容易弄堂里头看起来笑得热情的老一辈们把他当成了小白脸。早上小笼照收馄饨照吃,吃完看着容易兴致勃勃送唐果去学校就说个谢谢。下午在家泡了茶烤一些饼干,等唐果被送回来。但是想蹭饭蹭床,是万万不能的。
方佑生和孟里倒太平了。熬到容易去帝都干活,唐方觉得世界终于清净了,太平了,脚也能好得差不多了。林子君主动担任起接送唐果的活来,两人见面机会还比往常多。
林子君笑着说:“烈女怕缠郎,我看容易蛮好的。早点包养了,免得他出卖色相,到底不是什么好工作。”
“职业歧视啊,你还做律师。人家是演员好吗?演员懂吗?表演艺术家德艺双馨。”唐方嗤之以鼻。林子君这德性还做律师她就一直看不惯,歧视观念最重。
林子君打了个哈哈:“好人家的孩子会去做这个?好好的书不念,对着一群不认识的人笑啊哭啊闹啊脱啊的,不是为了钱,谁干?”
唐方眉毛一挑,林子君举起手投降:“别啊,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我职业歧视性别歧视肤色歧视种族歧视地域歧视。我就是一歧视病人。你别治。”
两个人付了钱,沿着马路往唐果幼儿园走去。
“你家陈先生那个邮件算什么意思?我看了半天,没觉得他哪里要跟你离婚啊。”唐方站在路边买了两个海盐焦糖冰淇淋,网红店这个点难得没人排队。
林子君舔一口冰凉,吁出一口气:“看不成是你智商低啊,什么都往好里想。我那套房子不是挂出去卖吗?他让我卖掉了,替我补点钱换一套大的。你说什么意思?”
唐方眨巴眨巴眼:“好事啊,你那套挂一千万,他贴钱你再买,不是资产增值吗?”
林子君敲了她脑袋一下:“说你笨吧,孟里手上那么多套房子,你怎么只要了一套?他七八辆车子,你怎么只要了一辆?还有他户头藏了多少钱你也不查一查?那么点赡养费你还感恩戴德拿着脸红!”
林子君恨铁不成钢:“我那套是婚前财产,是我的钱。他要我再买房子,那房子就变成婚后共同财产。他就把我这一千万套走了一半。再说了,我怀疑他外面有人了,这是一个信号,让我主动提离婚的信号。”
唐方再眨巴眨巴眼:“你才笨吧。现在内环是什么价钱?你睁大眼看看,隔壁马路上二手房都十万一个平方米了。一套三百平方顶层,怎么也要三千万吧?你要买了,将来一人一半,你一千五百万到手还赚五百万。你从小就数学差钻牛角尖!陈先生送钱给你你也不要,真是!”啊呜一口,咬掉一小半冰淇淋,冻得牙龈酸死。
林子君呆了一呆,冷笑起来:“他要那么好心,怎么不直接往我卡里打五百万?”
唐方不理她了:“你有自己的卡吗?公务卡一张,一张运通黑卡,一张花旗黑卡,你还想怎么样?我要是陈先生,早甩了你。”
林子君追上来:“你是我朋友还是他朋友啊!他出轨在先的好伐。”
唐方摇头:“所以你就出轨在后未遂还被捉奸在床?”
林子君尴尬地一口吃完冰淇淋:“我这不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又没真的出轨。”
“没好好谈过恋爱的女人啊,就是不行,昏招一大堆,有理说不清。”唐方这几年说了几百遍了,懒得再说。
林子君住了嘴。唐果幼儿园门口停着的一辆gt3,车牌号看起来很熟。车上人没有一个,侧玻璃窗上贴了罚单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