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答——”
水滴声在耳边响起,文锦绣微微皱了皱眉,想睁眼,眼皮却像是千斤重,她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境如何却怎么都记不起来了,浑身都疲惫的很,仿佛刚刚才经过一场大战斗。
碧晴守在床前,一个劲儿地抹眼泪,竹华斋里静悄悄的,秋妈妈一言不发地在厨房烧火,所有的下人们都安静地垂着头,厨房里四五个小丫头,然而静的只有火舌的呼呼声。
除了竹华斋,将军府也十分安静,不正常的安静。
桐华院,老夫人沉默着坐在主座上,文凛与赵敏兰都坐在下首,皆是一脸的郁色。
屋子里静的只有老夫人手中佛珠转动的咯哒声,几人都没有说话,老夫人双眸紧闭,手指一个劲儿地捻动着佛珠,仿佛这样便可以解决问题。
“绣丫头还没醒么?”半晌,老夫人低声问道。
赵敏兰忙应了一声,随后看了看老夫人和文凛的脸色,斟酌道:“老夫人,老爷,别怪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如今这形势,咱们恐怕不能留下锦绣……”
“说什么呢,”老夫人蹙眉,将佛珠放在桌子上,冷声道:“绣丫头是我的孙女,我可不管你们要做什么,但是要动她我第一个不同意。”
文凛有些为难地看了她一眼:“母亲,锦绣毕竟……”
“毕竟什么?”老夫人瞪圆了眼睛,怒道:“若她真有罪,陛下早就将她抓进天牢处死了,还用得着你们瞎献殷勤?你身为锦绣的父亲,出了事不想着关心女儿,不想着女儿的安危,偏偏想着怎么摆脱麻烦,哪有这么做父亲的?”
文凛被她说的面色变了变,长叹一口气:“母亲,锦绣是我的女儿,我如何不疼她呢,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老夫人冷哼一声:“你口口声声说着今时不同往日,是因为锦绣现在不能给你带来荣耀,反而会是麻烦是么?”
老夫人的话说的很直白,文凛面色白了白,赵敏兰忙笑道:“老夫人别生气,老爷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们什么打算,只要记住一点,”老夫人瞟了她一眼,收敛了面上的怒意,一字一字道:“她姓文。”
这三个字像是一记炸雷在文凛脑子炸开,老夫人的话就是告诉他,不管文锦绣做了什么,在外人眼里她是文家人,哪怕自己为了自保把她推出去,皇帝也不会记他丝毫的好,一笔画不出两个文字,他们不可能切断联系。
见他面色有了些变化,老夫人也就不再多言,径自起身朝内室走去,佟妈妈连忙扶住她,自秦妈妈死后,老夫人身边的妈妈便只剩下佟妈妈了,文凛和赵敏兰顿了顿,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醉雨阁。
谢擎风与谢玖,苏青筝,文沐宸四人坐在舒兰居,面色都十分难看,自文锦绣回到府中已经一个月了,一个月内京城几乎要翻了天,然而她却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无论请多少大夫去看都是一样的结果,什么问题都没有。
文沐宸担心不已,一个月之中眉头就没有松开过,苏青筝也跟着担心,到处搜罗名医良药,然而一点用处都没有。
“现在京城都翻了天了,局势对咱们十分不利。”谢擎风眉头紧皱,原本他们已经处理掉了江家许多暗中的势力,但这一个月内江承远回京,江家不声不响,没有收回江家的势力,反而将他们的势力剪除了大半,等他们发现的时候,江家已经占了上风,如果再不采取行动,他们很快就会被江家吞并。
谢玖拉了他一把,面前的二人显然都在担心文锦绣,这些日子因为她昏迷不醒,再加上传来的各种消息,他们对京中局势的关注越来越少,所有的心思都被那二人吸引了过去,现在谢擎风偏偏跟他们提起京中的局势,根本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谢擎风想说什么,终究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都担心嘉宁郡主,但是现在正是咱们最脆弱的时候,难道真的要等到江家将我们都各个击破后才反击吗?到那时我们还有什么能力?”
文沐宸看了他一眼,微微摇摇头:“现在不是反击的时候。”
谢擎风眉头皱的更深:“现在不早作打算,再拖下去,咱们的势力迟早会被剪除干净,江家那些势力点,除了除去的,收服的都未必是愿意真心臣服,这也是江家为什么不急着收回的原因,这个时候他们着手剪除我们的势力,形势不容乐观啊。”
文沐宸慢慢起身,透过窗子望向将军府的方向,淡淡道:“陛下现在正是对文家不喜的时候,这个时候如果出点差错,很容易会倾覆整个家族,况且——”
他转身看了谢擎风一眼,慢慢回身依旧看着窗外:“谢家与文家虽然因为生意上的合作走得近了些,但这个理由只能骗骗寻常人,对于陛下这样精明的国君,他难道看不出谢家跟文家联手么?之前不说是想用我们制衡江家,如今呢?”
谢擎风顿了顿,唇边划过一抹无奈的苦笑,看了谢玖一眼,用眼神示意她可是把谢家坑惨了,谢玖却是不以为意,低头喝着手里的茶,文沐宸像是察觉出了他的心思,没有回身,道:“谢公子若是后悔了,以后也可以不与文家来往,文家不会介意。这件事连累到你们了,自今日起醉雨阁谢氏养颜堂中的秘方会还给谢氏,醉雨阁不再出售谢氏货物。”
谢玖猛然站起来:“为什么,我们没有这个意思。”
谢擎风慢慢站起身,双手按在谢玖肩膀上:“文公子何必如此,咱们毕竟一起合作了这么久了,难道不应同患难共甘苦么?”
文沐宸目光从楼下扫过,一队队的御林军时不时走过,他眼眸中的冷意沉淀几分,淡声道:“谢公子为了家族,要考虑的事情很多,文家现在水深火热,你们与我们再来往密切,很容易会惹得陛下不喜,毕竟文家根基浅,陛下若是想要剪除文家重新扶植一个武将是很容易的事情,跟文家合作给不了你们保障。”
谢擎风面色顿了顿,眼中划过一抹心思被猜透的尴尬,随后笑了两声,道:“文公子说的不错,这些都是我考虑的问题,跟文家合作确实不能给谢家保障。”
他说到这里,谢玖猛然打断了他:“哥!你难道忘了——”
“我没忘。”谢擎风抬手止住了她的话,目光深沉而坚定:“小玖,你也不小了,有些事情总要考虑全面,我们不是两个人,而是整个谢家。”
谢玖蹙眉,她不赞成这个时候与文家断绝合作,要知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如果他们这个时候与文家断绝来往,等日后文家翻过身来,他们再想与文家走得近就没这么容易了。
但谢擎风考虑的也有道理,祖上的预言毕竟不一定能当真,况且七百年过去了,谁知道谢家先祖没有料错呢?就算没有料错,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变故出现,所以他们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毕竟谢家不是小家族,他们总得为家族考虑。
谢擎风见她不再说话,转而看向文沐宸,眼中带出歉意:“既然文公子这么说了,我也不推拒,只是此事是谢家对不起文家,养颜堂的秘方谢氏不会收回,谢氏养颜堂谢家也不再插手,以后就是文家的产业,日后若是文公子有用得到擎风的时候,擎风一定竭尽所能。”
他说完转身朝门外走去,文沐宸没有回头,他相信如果文锦绣在这里,她一定也会做这样的决定,妹妹跟他的心性是如此相似,容不得一点沙子。
谢玖看着谢擎风离开,到嘴边的话终究咽了下去,苏青筝看了她一眼,微微蹙眉:“谢小姐,你哥哥都离开了,你不打算走么?”
谢玖看了她一眼,转而又看了文沐宸一眼,他依旧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她定了定心神,看向苏青筝:“郡主,请不要怪罪我哥哥,他身上背负的远比我多,谢家会与文家断绝来往,可我谢玖不会,横竖我只是谢家一个女儿,陛下犯不着拿我说事。”
她说着端起刚刚没喝完的茶,道:“何况我与文小姐也算是有缘,她有麻烦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苏青筝微微笑了起来:“谢小姐有心便好。”
说着端起一杯茶朝着谢玖举了举,两人同时饮尽,谢玖喝完也不好再继续留下,转而告辞。
她离开后,文沐宸慢慢转过身回到桌边坐下,拿起茶壶替自己添了一杯茶,握在手里半晌一言不发。
苏青筝看了他一眼,眼中漫过担忧与心疼,道:“别担心,陛下只是一时发怒,过些时候就好了。”
文沐宸叹了口气,把手中的茶杯放下:“派去的人还没有消息么?”
苏青筝摇摇头,当日的事情太过于震惊,他们派出去的人除了查出那些刺客是蛇影盟的人之外再也查不到其他,但他们也不是傻子,蛇影盟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刺客?
文沐宸面上浮起浓浓的阴郁,苏青筝眉梢微微拧了拧:“当日的事情我们都查不到,只能等锦绣醒了再说。”话虽如此说,但却不知道文锦绣何时会醒,已经一个月了,没有人能查到当天刺杀的情况,刺客没有一个活口留下。
想来也是,既然被派去刺杀太子,幕后之人又怎么可能让他们活着?
何韫敲敲门走了进来,见到二人忙行礼:“少爷,郡主,医老来了。”
文沐宸眸子霎时亮了起来,腾地站起身:“快请!”
一个月前医老便不见了踪影,无论他们怎么找都找不到,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没想到在他离开后两天,他们就收到了坪洲出事的消息,文锦绣被斩风等人带回来便一直昏迷,他们试了许多方法都没能让她醒过来,如今听说医老回来,顿时便觉得有了希望。
文沐宸声音落下瞬间,医老精瘦的身影便走了进来,只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医老的步子虚浮了不少,人也不似之前精神,他不由快步上前:“这是怎么了?”
医老摆摆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过桌上的茶壶也不客气,咕嘟咕嘟就喝下两杯茶:“老头子家族内乱,不值一提。”
文沐宸蹙眉:“您是说,一个月前您家族发生了内乱,离开这一个月是回去处理?”
他可从来没听过医老有什么族人,医老没有姓也没有名,知道他的人很多,与他有交情的人却很少,多年来行医问药也没见他提到过什么族人,这是第一次,还如此巧合地跟段祈煜遭遇刺杀的时间吻合,他不由多想了些。
医老点点头,文沐宸双眉顿时拧紧了:“一个月前……”
医老摆摆手:“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这次的事情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这般说着,一双瑞凤眼中划过冷意,一个月前家族中的家主中毒,若不是他急忙赶回去,恐怕他已经死了,如果他死了,那么很快整个天下就要遭受大乱,对方就是算准了他不会放任不管,所以来了一招调虎离山之计,在坪洲截杀段祈煜。
当日若是他能赶得回来,无论如何都能保证段祈煜二人全身而退,可惜,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想到这里,医老心中更加沉重,皱眉长叹一口气,站起身看着文沐宸:“小丫头的事我听说了,她醒不过来不是受了伤,也不是生了病,”说到这里,他面上又阴沉几分,无奈摇摇头:“是她自己不愿醒。”
换句话说,是她宁愿沉浸在梦中,也不想醒来面对事实。
文沐宸眉头深锁,颀长的身影多了几分疲惫,后宅中有赵敏兰虎视眈眈,前庭有皇帝和江家左右逼迫,况且文锦绣不能永远都这么躺着,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他伸手捏了捏眉心,转身看着医老:“不论如何,请医老看看妹妹吧,如今文家被陛下的御林军掌控,能进去救她的只有您了。”
坪洲的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皇帝震怒,立刻便让御林军围了文家,不许任何人出入,而文沐宸因为有大长公主作保,而他也向皇帝请命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才没有被困于府中。
不是他不想守护在妹妹身边,而是如果连他也被禁足府中,文家才彻底成了砧板上的肉。
若是他偷偷溜进府中,这个节骨眼上就是藐视圣旨,说不定皇帝就在等这个机会,他不能冒这个险,而医老就不一样了,他是一个医者,将军府虽然被御林军包围,但皇帝可没有说不许人看病,况且就算是不许,以医老的能力想要悄无声息地进去也不难。
医老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你不说我也要去的,小丫头命途多舛的很。”
文沐宸苦笑,他的妹妹受到的磨难确实很多,有时候他恨不能以身相替,想到弗安方丈曾经说过的话,他眼中的疼惜越来越浓:“弗安方丈也这么说过。”文锦绣命格金贵,然而劫难重重,小心应对可逢凶化吉,但究竟怎么才算小心应对,弗安方丈却没有给出过明示。
医老面色一顿,继而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弗安方丈?似乎是你们闵亲王的遗孤?”
文沐宸不知他怎么好好的提起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医老哈哈笑了起来,点头道:“难怪,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