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皇帝的车队启程回京,大皇子奉命驻守坪洲。
三天之内,蛇影盟被皇帝和太子的影卫合力剿灭的消息顿时传遍了坪洲,继而由坪洲传到其他地方,邱家混乱了几日的生意又开始回到正轨,而邱准邱训等人已经快要抵达京城,定国公前去迎接,将邱家人带入京城,帮忙置办宅院,使其在京中落脚。
江云赫收到坪洲的消息,难得脸色阴沉下来,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半日。
花园里,何氏与江云澈的妻子孟氏,江云海的妻子刘氏坐在一起喝茶,何氏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绸缎衣裳,上面绣了几朵紫金花,孟氏穿一身翠绿,搭配着头上华丽的珠翠显得十分奢靡,刘氏穿着一身秋香色长裙,颇有些心不在焉。
何氏给二人添了杯茶,看了刘氏一眼:“四弟妹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恹恹的?”
刘氏摇摇头,伸手捏了捏眉心:“二嫂,不知是怎么回事,近来总感觉心神不宁的,四老爷出去那么久了也没个信儿,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何氏叹了口气,孟氏捏了两颗瓜子:“四弟妹不必担心,咱们家谁不知道四弟武功高强,再说了,他身边还有暗卫呢,你好容易怀了身孕,可不要劳心伤神才是。”
江云海比江云骁大几岁,可江云骁已有一子一女,刘氏与江云海膝下却没有孩子,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却偏偏赶上江云海不在府中,她敷衍地点点头,眼中的担忧却是越来越深,何氏看了她一眼,笑道:“四弟妹就是个操心的命,咱们难得清闲一起喝喝茶说说话。”她说着将桌上的果盘往刘氏面前推了推:“不过四弟这么久了没个信儿也不应该,你可问过大嫂,坪洲有没有信儿传来?”
刘氏还没说话,孟氏便翻了个白眼:“大嫂哪里还能收到坪洲的信儿,坪洲这几日乱着呢,再说了,我可听说,邱家已经跟江家断绝关系了。”
何氏仿佛十分震惊一般:“怎么会这样?”
孟氏得意地看了二人一眼,她素来喜欢探听这些消息,再加上江云澈贤名在外,众人见到她也敬重几分,一些事情也乐意跟她说道说道,她左右看了看,低头凑近二人,将蛇影盟的事说了一通,末了,道:“你们说大嫂这邱家女儿还有什么用处?啧啧,商人之女,就是不如咱们这样的官家女子。”
何氏与刘氏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她们这样的官家女子,其实除了何家,孟家与刘家都不是什么豪门大户,只是差不多的小官罢了,永明侯夫人当初为江云峰几人选妻,因怕她们娘家权势大会危急到自己的亲生儿子,选的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儿,何氏之所以能嫁过来,是因为她拒绝了大长公主给她说的亲事主动要求下嫁,何家又不是小门小户,这才过了门,所以邱氏与吴氏不在的时候,这些妯娌都以她为尊。
但那是大嫂不在的情况下,眼下她当然不能迎合孟氏的话,便蹙眉道:“三弟妹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大嫂可不是依仗邱家。”
孟氏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刘氏长长叹了口气,何氏拍拍她的手道:“别担心,兴许明儿四弟就回来了。”
她的话刚说完,就见一小丫头匆匆忙忙跑了过来,一见几人连忙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夫人不好了,四老爷他,他……”
刘氏猛然站起来:“他怎么了?”
小丫头浑身抖了一下:“刚刚有人来报,四老爷在坪洲养私兵的事被陛下发现了,陛下命人押解他回京,他却在半路上逃跑了!”
“你说什么!”刘氏惊呼一声,眼皮猛然一翻倒了下去,身后的婢女连忙扶住她,何氏快步走上前,狠狠给了小丫头一个耳光:“这样的事情也是能胡说的吗?四夫人怀着身孕,万一出了什么事你担待的起吗!”
那小丫头也知道闯了祸,不敢多说,只一个劲儿的哭,何氏气的心肝生疼,抬脚踢了她一下:“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去请太医!”
江云海偷养私兵畏罪潜逃的事很快便传遍了京城,再加上有心人的添油加醋,原本只是江云海一个人的过错,顿时变成了江家所有人的罪过,皇帝不在京中,向来不管事的太后忽然震怒,命三千御林军包围江家,等皇帝回来之后再行定夺。
凤栖宫中,皇后正站在书桌前画画,纸上的梅花十分逼真,仿佛能闻到花香,大殿里的宫女都被赶了出去,她画下一朵梅花,淡淡道:“陛下快要回来了吧。”
身后的宫女低垂着头,恭敬道:“回娘娘,明日便到。”
皇后没说话,唇角微微勾起,是她小看了这个丫头,跟着皇帝去一趟大漠,竟然能把大漠搅得一团乱,还能成功夺下坪洲的私兵,她将手里的画笔放下:“烨儿也快回来了,命人准备他爱吃的点心。”
宫女点点头退了出去,皇后放下手里的画笔,伸手逗弄着金丝架上的白羽鹦鹉:“陛下封四皇子为谦王,你们可知是什么意思?”
她身后的宫女都不由自主抖了抖,忙跪倒在地,皇帝的心思,她们怎么敢猜?
皇后没有回身,往鹦鹉的彩釉小杯里添了些水,淡淡道:“陛下是告诉烨儿,要谦逊,谦恭,谦让。按理说,他是弟弟,应当是太子谦让他,陛下对这个儿子还真是费尽心机。”
宫女们顿时感觉到一股冷意从头到脚冒了上来,她们再傻也知道是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额头都贴着地面一句话也不敢说,皇后添完了水,又在另一只小杯里加了些鸟食,依旧是淡漠的语气:“本宫要你们,不是要你们这样惧怕本宫的,本宫最不喜欢的就是胆小懦弱之辈。”
她话音刚落,大殿中不知从哪冒出几道黑影,速度极快地包围了那些宫女,那些宫女甚至来不及叫出声来就没了踪迹,皇后自始自终没有回头看她们一眼,淡淡道:“立刻去坪洲,本宫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杀不了太子你们也不必回来了。”
坪洲,别院里,谈叔跪在太阳下已经三天了,头上顶着一顶大缸,缸里盛满了水,别院里的下人们见此情况都忙绕开,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连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半晌露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转身向厨房走去。
谈叔明显从那不算好看的笑容中看出了幸灾乐祸的笑意,嘴角不由一抽,他是故意没有瞒着文锦绣的,如果他想瞒着她,她不可能那么快就发现,他就是见不得段祈煜那样作践自己的样子,明明伤的那么重却忍着不说,为她做的事也应该让她知道才是,段祈煜因此罚他,他不后悔,但——他真的不是有意打扰他们亲热的啊!
只是听说主子醒了一时激动才不小心闯了进去……
房间内,文锦绣透过窗子看到谈叔跪地笔直的身躯,不由勾唇,如今已经过去了三天,谈叔自打那日清晨便自动自发地跪在外面请罪,段祈煜知道后给他加了个水缸,要求什么时候水缸晒干了才准起身,如果是盛夏的天气,晒干水缸并不难,可惜天气一天天转凉,他顶着的水缸又大,想要晒干着实不容易。
段祈煜见她看着外面的场景,想到她是在看别的男人,不由有些吃味,起身关了窗户,文锦绣不由蹙眉:“谁让你下床的,躺回去。”
他这几日情况并不好,虽然毒血被引了出来,但身体里余毒未清,况且他内力没有恢复,总是反反复复发烧,昨夜又发了高烧,她担心了一夜,直到早上退了烧她才放心了些,没想到一时没发现,这人居然自己跑下床,太不听话了!
段祈煜无奈地顺着她的意思回到床上,床与窗户只有两步的距离,他想告诉她其实不用这么小心的,却在抬头的时候看到了她眼底的害怕,将准备好的话咽回去,换上一副无赖的脸色:“你陪着我躺。”
文锦绣脸上腾地红了,想到那日清晨被谈叔撞到他们接吻,直到现在还没有办法释怀,刚想拒绝,却见段祈煜极为委屈地盯着她:“你说过要补偿我,在伤好之前什么都听我的。”
文锦绣:“……”
段祈煜刚刚醒来的时候,她觉得他的伤是因自己而起,所以对他多有歉疚,加上这货趁火打劫,自己一时头昏脑热之下,便答应了这个条件,但她明明记得是伤好之前好好照顾他,怎么会变成什么都听他的?!
“阿绣……”
文锦绣脸色黑了黑,微微叹了口气:“这不合礼数。”
段祈煜微微一怔,继而道:“比这更亲密的都做了,还怕这个?”
“你!”文锦绣刚刚还黑如锅底的脸色顿时绯红一片,段祈煜充分发挥了没有最无赖只有更无赖的无赖潜质,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你不陪我躺着,我躺不住。”
文锦绣咬了咬牙,半眯着双眼盯着他,段祈煜眨眨眼:“阿绣,你这个样子我会吻你的。”
“……”
事实证明,当段祈煜无赖起来的时候,文锦绣是斗不过他的,她无奈叹口气,轻轻放下床帐,脱了鞋与他躺在一起,横竖他们前世已经做了十三年的夫妻,躺一躺也没什么,段祈煜见她顺从地躺下,刚刚的委屈神色瞬间收起,温柔地替她掖好被角,轻轻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睡一会儿吧。”
文锦绣这几日都在为他担忧,为他劳心劳神,他看在眼里,心里心疼的不得了,此时见她乖顺地闭上双眼休息,不由满足地笑了笑,半撑着手臂看她。
文锦绣原本是不想跟他面对面躺在一起,毕竟他们还不是夫妻,躺在一起不合礼数,但他要求了,自己也就顺着他了,只想赶快睡着便不用面对这尴尬的气氛,不想某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她不由睁开双眼:“太子殿下,您的目光像是要把我吃了。”
段祈煜笑了笑:“如果可以,真想现在就把你娶过来吃了。”
文锦绣手指颤了颤,转了个身子背对着他,心却是跳的越来越快,明明是极为放荡的话,她却一点都不生气,或许从她重生的时候便已经认定要与他在一起,哪怕他没有他们十三年的记忆,她也不会轻易放手,说她傻也罢,固执也好,他对自己的好无法被抹杀,只是嫁给他这件事,她却一直在犹豫,皇后,永远是他们之间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一想到皇后,她从头到脚都是冰冷的。
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段祈煜眼中划过一抹淡淡的苦笑,从后面将她揽入怀中,将她冰冷的十指包进掌心,双手交叉在她小腹前,轻松道:“不过你现在的年纪还小,还要等几年。”
文锦绣顿了顿,眼眸轻轻颤抖几下:“或许到时候,皇后会改变对我的看法,到时候我们……”
段祈煜拍拍她的手背:“别担心,睡吧。”
担心了一夜,文锦绣也十分疲惫了,他的怀抱是熟悉的温度,后背紧紧贴在他胸膛之上,清晰感觉到那心口处的跳动,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脑子里糊里糊涂地想着只陪他躺一会儿等他睡着便离开,文锦绣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慢慢闭上了眼睛。
感觉到她的呼吸逐渐平稳,段祈煜倏尔睁开眼睛,脸上的无赖委屈等神色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冰霜,他的手向上,不着痕迹地握住了文锦绣的手腕,就在此时,文锦绣的右肩忽而闪出一道金光,他眼眸顿时变得冰冷,那道金光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冷意,闪了两下便暗了下去。
“咕咕——”
门外忽然想起一声鸟叫,段祈煜眼眸微微眯了眯,轻手轻脚松开怀中的女子,缓缓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见她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不由满足地勾唇,越过她下了床,将床帐仔细地放好,披了一件外衫走了出去。
影卫解决了邱家的事之后便赶了过来,疾锋将那飞到院中浑身雪白的鸟儿捉住,那鸟儿凶狠地盯着他,毫不留情地啄了他手背一下,他手背上顿时多了一个血坑,但他只是皱了皱眉,转头见段祈煜走出房门,连忙走了上去:“主子怎么不好好歇着……”
话没说完,便被段祈煜冰寒的眼神打断了,他的话顿时咽了回去,除了文锦绣,别人的任何话主子都是不会听的,他顿时低下头:“属下失言,请主子责罚。”
段祈煜目光落到他手上,伸手将那只鸟儿抓到手心,那只鸟儿通体雪白,只有额头上一块金色的羽毛,红亮的喙上还沾着点点血迹,正是当初在漠北森林抓到的金翎白羽王,他伸出两指摸了摸金翎白羽王头顶的金毛,淡淡道:“下去包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