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制衣处送来的两套衣裳,云白色丝锦的衣料上,绣了整枝的兰草。 与往常一样,馨香馥郁,墨彩颜色都在她身上,他只是站在她身边做个陪衬来的。
她轻轻转过身来,抬眸看她,小脸白净,听了他的话似乎又染了些微微的红。果然,他的王妃还得他来打扮。他要给她最好的。若是落在别人手里,莫说他舍不得,那简直就是珠玉蒙尘。
他那句话绕,她仔细想了一会儿,又问他,“你喜欢我?”
问这话的时候,她眼睛飘忽,倒是不敢在抬着头看他了,转而落在他胸口处。
九王爷轻轻揽着她纤细的腰肢,自然应了,“嗯,我喜欢你。”
这话,她其实已经问过一次了,就在上次她摔坏了那个博山香炉的时候。彼时,她坐在他膝上,拨弄着香炉盖儿,“九王爷明明给了我一纸休书,却还让我住在这九王府里,坐在你膝上,可是因为九王爷喜欢我了?”
她问得轻佻,他却答得很认真。
“不是。是很喜欢。”
她当时听了轻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随后,香炉便从她手里掉下去摔掉了一个角,她只顾着心疼香炉了,他的话,八成也未放在心上。
如今,她又问了一次,他只好再说一遍。因为这个丫头,他的确是喜欢了。
萧池承认自己承认得坦然大方,可他却从未追问过她。不是他不求回报,只要是爱,归根结底,便都是自私。
所谓的不要回报,都是求而不得的自欺欺人罢了。因为要也要不到,戒又戒不掉。于是只好说,我不要你回报。
他也想问问她,除了叶修庭,她心里可还能容下别人,或者,他和叶修庭,究竟谁更重要。
可他都没问。
他才刚将她从叶修庭那里抢回来,把她身上的喜服生生扒了下来不是吗。何须多余的相问。反正问不问都一样,她都得老老实实待在他身边做他的王妃。
见她一直盯着他的胸口看,他点了点她的鼻尖,“我喜欢你那么久了,可你这丫头才知道啊。”
明明还年轻,心思早就老成。就算她心里的人是谁,他连问也不敢问,却还是能与她玩笑。
叶棠许久没说话,如今与她说话,不仅需要耐心,还要越直白越好。若是拐弯抹角,她一定是听不懂的。
可这次他的话,她听懂了。
他在怪她呢,怪她不知道他心思。
忽然就抬手摸了摸他的胸口,刚好就是那天她拿着剑慌慌张张刺进去的地方。
“惊澜,疼不疼?”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半天。她从不主动叫他惊澜,更何况还是大白天的。她以往总爱小手一背,一本正经叫他什么九王爷。
见他没说话,她又抬头看了看他,好像这慢了半拍的人是他。
“叶棠,你刚刚叫我什么?”
她想了想,惊澜,不就是他吗,她没叫错啊。
她看他的眼神倒是有些怪异,或许以为他烧了也不一定。
“惊澜啊。”
不过就是那么一瞬间,他就想含了那樱唇狠狠吻了,可他还是沉了口气,揽着她说,“若你亲我一下就不疼了。”
看她那样子似乎是不信,睁大了眼睛看他。犹豫了一会儿,她终于动了。
可没多久,他又没忍住笑了出来。
那丫头天真,居然环了他的腰,埋在他胸前,隔着衣裳,正在小心吻他的心口处。
他一笑,她就不高兴了。
“你笑什么!”
被她一质问,他忙正了脸色,强忍着笑意,又同她说,“不是亲那里。”
勾着她的腰往怀里一带,她紧紧与他贴着,他正看着她等着呢。再迟钝她也明白了。
“叶棠。”
他以为她又走神了,于是催了她一声。
胳膊抬起,雪白衣袖上沾了浅浅的兰瓣,轻轻搭在他肩上。云丝缎的绣鞋一点,她终于够到了他的唇,啾啾吻了他两下,他站着没动。
也不知是不是她想起了他是如何吻她的,见他没动,她胆子也大了些,居然朝他伸了粉粉的舌尖。柔柔软软的掠在他唇上,被他轻易张口捉了,没多久,她便又推着他要空气了。
松开她,意犹未尽捏捏她红彤彤的脸颊,带了她到书房案后坐着。他依旧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坐到了角落的椅子上。
醉雀让她越来越不爱动,可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和风给她施过针后,他便想着让她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桌上与往常一样,摆着她喜欢的瓶瓶罐罐还有一堆别的小物件。靠近她右手边的地方放着几只小白瓷碟,碟子里的色有的他替她调了,有的没有。
笔架上,她一眼就选了她最顺手的那支,他的紫毫。这习惯是不需要思考的,笔一到手,她将笔杆一端放进了嘴里,毫无例外,又咬在同一个地方,那个“澜”字上。
坐在一边的萧池看在眼里,轻轻一笑,也未出声扰她。蔡老伯当初说的一点没错,他如今的确是被她咬的死死的。
外面的雨还在下,入耳缠绵又清晰。
不能说的感情苦,可她终究是被人明里暗里宠着长大的。
可他呢,凄风苦雨其实也只一场。只不过一场便是从头到尾的十几年。
九王府里植物多,又放肆长了许多年,藤蔓蜿蜒,树木参天,花也艳,每每春雨一过,没几日便能重新疯狂嚣张起来。
他其实很久没有注意这些了,可冬天的确是结束了。透过桌上这些颜色瓶罐,他竟也能看见开不完的春柳春花满画楼了。
可她拿着笔拿了好一会儿,最后也未取色落笔。
萧池忽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起身到了她跟前,将她抱在膝上,又将笔从她手里抽出来,挂回原处,马上不停揉着她的手。
她的手指有些僵硬,执笔比不得原来灵活了。而且,他看出了她眼里的难过。
“没关系,不想画就不画了。”
她任他揽着,缓缓靠在他胸膛上,看着满桌子的东西,一脸失落。他依旧不停给她捏着手指。她的确是失了许多灵气,每每吃饭也少了许多。
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他便随手拿了挂在她身上的一个香包。那个香包做得拙朴,无论是做工还是布料。他今早给她换衣裳的时候就看见了,她不愿意摘,他就给她挂回去了。
这会儿他拿了那个小香包,问她,“叶棠,这是哪来的?”
她终于不在盯着桌子上的东西看了,低头看了看他手里的香包,说了一句,“子鱼给的。”
“子鱼?谁是子鱼?”
“就是会做衣服的子鱼啊。”
他大概明白了,是那个村子里的人给她的。
似乎怕她想起叶修庭,他又拿出一个小香囊,放进她的手心里。
“你看,我这里也有一个香囊。”
只不过,他的那一枚,时候太久了,早就没有了香气。只有香囊上寒枝枯瘦,惟尽头绽了一抹翠绿鲜红,是翠叶掩映间的几颗樱桃。
她将手心那个小香囊轻轻捏了捏,又放在鼻前嗅了嗅,什么味道也没有。
忽而又说,“这个我知道。”
他笑笑,随口问她,“你知道什么,嗯?”
他的旧事,他从未与任何人说过,她怎么会知道呢。
“这个就是那天你掉在街上的那个香囊啊,我怎么喊你都听不见。”
他一怔,又问她,“叶棠,你说什么?”
她靠在他身上想了想,才说,“就是那天哥哥带我去街上,说要买风车给我的。”
她顿了顿,他忍不住又问她,“然后呢?”
“然后啊,我就看见了它,本来想还你来着,可喊你也没听见。后来就被一个小乞丐抢走了。”
这似乎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又说,“那个小乞丐还抢走了荷包,哥哥说好的风车也没有给我买。”
一切都清楚了。
原来,捡到他的香囊的人是她,根本就不是许芳苓。
怪不得,她先前就知道许芳苓是个小乞丐。还有,大寒那天是她的生辰,她出去见了叶修庭,带了一个金色的风车回来,却被他一气之下给踩碎了。所以,她同他吵,同他闹,不肯穿他给的衣裳,被他脱光了关了一天。
这些,她先前从未同他说过。就算她没说,他也不知道捡到香囊的本来就是她,他还是爱了她。
先前,他觉得这香囊重要,所以凭着它找到了许芳苓。可遇到她之后,这香囊似乎就没那么重要了。
爱谁不爱谁,怎么能是一个了无生气的物件说了算的。
先前有所凭借地对许芳苓好,给她温饱富足,不过还是因为他不爱。
他一早便清楚这道理,所以将香囊从许芳苓那里拿回来便收了起来。
将她抱紧了,他叹道,“叶棠,原来是你,一直都是你啊。”
她似乎还沉浸在幼时那个没买到风车的下午,冷不丁来了一句,“哥哥呢?”
算来,叶修庭应该已经出京了。平景关三日便失守,淳于人来势汹汹,已经容不得他耽搁了。
“你哥哥去平景关了。”
她眼中掠过一抹失落,与以前叶修庭不在家的时候一样。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叶修庭的话,若是顺利,三个月吧。”
良久,她安静点了点头,没在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