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时,宫室俱寂。
台上的音乐骤然停下, 乐师、演员浑身发抖,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锵, 宫内出列一排侍卫,刀剑出鞘, 虎视眈眈。
果然如此。林黛玉心道。将背挺得更直, 镇定自若地反问:“我不怕杀身, 只怕冤枉无辜, 有损陛下英名。陛下说小女影射宫廷,却不知有何证据?”
艾伦一世怒极反笑, 拍拍手,叫了宫人呈上了三个剧本:“海瑟薇,你对着剧本,给她讲讲朕的生平。”
海瑟薇行了一礼:“是。”
她首先拿了《铁王座》:
“当年晚宴逆流之中, 暴民诬陷老陛下勾结神教, 暴起焚烧砸毁神教庙宇, 与宫廷内的贼子勾结, 在老陛下的寿诞晚宴上,里应外合,攻下王宫,将老陛下和当时的教宗一起推上了断头台, 占据了国家。
幸而有一位忠心耿耿的男爵, 为了保下皇室后嗣, 冒死乔装打扮,换出陛下,自己却血溅当场。陛下为了以图复国,在忠义之士们的保护下,先行撤退到国外。最终韬光养晦,在卢士特内外交困之际,重返国都,清除贼人,重登御座,大赦天下。”
其次是《错姻缘》:
“陛下与皇后相识微末,皇后家族本是皇室的反对者,与皇室一向不和,陛下几次求娶,皆遭拒绝。后因晚宴逆流之故,皇后家族也受牵连。待陛下重返卢士特之后,清除贼人,几次不计前嫌,帮扶皇后家族脱出困境,最后两家重归于好,陛下与皇后大婚,普天同庆。”
最后一出《牡丹夫人》,海瑟薇拿起又放下,望了皇帝堂哥一眼。
艾伦一世的怒意,在海瑟薇的叙述中,似乎又平静了下来,他敲敲扶手:
“朕自己说罢。朕也曾见过东方的牡丹,当时因其国色,以之曾比莉莲。便重金购置,与玫瑰一起,作为莉莲的添妆之一。”
顿了一顿,他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林黛玉却已经了然。
过去,现在,未来。牡丹夫人,恐怕皇帝以为影射的是未来了。
这和她之前猜测的类似。
她苦笑道:“如果小女说,这都是巧合,陛下信吗?”
艾伦一世沉默了片刻。
他生性多疑,一次是巧合,两次或有因缘,三次,便说什么也不信了。
海瑟薇接到他的眼色,连忙笑道:“我之前就说了,陛下素来和蔼,倘若真是巧合,你从实说来便罢。”
林黛玉便将自己在一路上早已想好的讲来:“陛下,如果不论其他,您觉得我这几出戏,写得如何?”
艾伦一世道:“单以水平论,远胜一干庸才。”
“那陛下相信世上有生而知之者吗?”
艾伦一世嗤笑一声:“奇谈怪论。”
林黛玉一笑:“陛下,人非生而知之者,我年纪轻轻,初来卢士特,文笔生疏,尚不熟悉贵地情形,为生计急得满头汗。哪里就能如此思如涌泉?概因这几出戏,都系有根有源之剧。”
“<牡丹夫人>,确系采取自东方历史中的一对传奇帝妃生平,后来更有白居易之长恨歌,洪大家之长生殿,历代演变删改,时过千百年,方成一剧,风靡天下。”
“<错姻缘>中,男女生死相许,家族阻挠,在中国之地,也是久有的。前有梁祝之故事,后有南朝孔雀东南飞,再有唐时元稹作莺莺传,董、王二人争相改做西厢记。”
“再论<铁王座>,中国之地,史书浩繁,正如贵地神教一句话曰:日光之下无新事。晋文公一事名在史册。后世有纪姓,取之以作赵氏孤儿,并晋文公身世,合做一部。”
她总结道:“说来惭愧,小女不过是在这些中国故事,高人大家的基础上,杂糅百家,略加删改,以博一笑。不料遭逢如此巧合,倒教我有口难辨。”
室内渐渐安静下来。
御座上的皇帝敲了敲扶手,忽然下令:
“你将这些故事都一一讲来。”
林黛玉这才松开已经出汗的手:“是。”
等她最后讲完晋文公身世的时候,艾伦一世饶有兴致地追问:“最后战国统一了没有?是这个晋文公统一的?”
“不是晋文公,是秦始皇嬴政。”
林黛玉看皇帝兴致正好,便又将嬴政的身世讲了下来,说到最后秦国最终在嬴政手上统一六国,四海归一。嬴政乃自鸣德过三皇,功盖五帝,号曰始皇帝。
六王毕,四海一。
书同文,车同轨。
从此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听到这里,艾伦一世身体略略前倾,目光炯炯地,忽然喝了一声好。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挥了一下手,刀枪收起,宫人侍卫重新站回原位。悠然神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丰功伟绩,一代雄主,确实配得上始皇帝这个称号。”
“海瑟薇。”
女大公上前一步。
“明天起,撤了禁演令罢。”
林黛玉便礼道:“多谢陛下隆恩。”
艾伦一世道:“先不必谢。我可没有说恕了你影射宫廷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