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侯爷正在研磨,桌上铺了信笺纸,孟氏见状无言。碎步过去,用银匙取了清水滴入砚台,接过侯爷手,细细研磨。
身形有些苍老的人颓然靠在椅子上,他这个发妻心思玲珑,当年也是名动京城的才女。那时自己就是倾心她聪慧剔透,能与自己说几句知心的话。如今,二人却是日行渐远。
“侯爷是要写含珠的退婚书么。”
手上动作不停,孟氏心如刀割,却不能责怪侯爷半分。她焉能不知与顾家的联姻意味着什么。许家日渐衰落,也与后继无人有关,这也是自己觉得对不起夫君的地方。
许侯爷执笔,却迟迟不能落下。许侯有女,贵如含珠。这句京中传言无不昭示着她对含珠的宠爱,与顾家的婚事也是自己思虑再三,能为含珠做的最好的选择。
孟氏握住夫君的手,苦笑道:“老爷,含珠的婚事不成了,我只求老爷能保含珠一生无忧,不管来日能否嫁人,我要含珠都能安稳一生,绝不能亏待了她。”
许侯爷拍拍夫人的手道:“你放心,含珠是我嫡女。无论他日如何,都必定疼宠爱护,
荣华一生。”
孟氏得了许诺,放开了夫君的手。起身往外走去,竟是再不想多说一个字。
许家的退婚书还没递给顾家,第二日早朝后,许侯爷的第一件事,就是跟陛下坦诚,含烟无福承泽厚爱,与战家的婚事要另寻他人了。
东照建国不过百年,许侯府三代忠良,潇□□开国便是一员猛将。自明帝登基以来,一直倚重许家,长宁侯恩泽再大,也不至盖过许侯府。再者,许侯膝下无子,想要为女儿择一个良胥,也是人之常情。
因此,明帝对于许侯的拒绝,并没有明显的不悦。
“许侯回绝了这门亲事,是看上了哪家的孩子?”
“回皇上,此事说来……”
许侯犹犹豫豫,明帝宽慰:“许侯但说无妨。”
许侯爷将含珠的事一五一十的讲清楚。皇帝精明,自然明白许侯打的什么主意。含珠出事,他还派了御医去照看,以示君恩。如今人是醒了,可这亲事也结不成了。许侯是想拉拢顾家,自然就要把小女送过去。何况顾朝阳玉树临风,如此佳婿难逑,许侯抓着不放,也是常理之中。
可如此一来,却打乱了明帝的计划。与长宁侯的婚事,可不是这么简单。
东照幅员辽阔,北境与五国接壤。近十年边境摩擦不断,疲于战事。战家嫡子战霆横空出世,承袭长宁侯爵位后,在边关屡立战功,又懂得权衡斡旋之道,为东照的北境安宁,立下汗马功劳。
虽说长宁侯封地贫瘠,但在军中威望日渐高涨,长此下去,就是有心倚重,也必须提防。
赐婚,是牵制的手段,也是君恩。而日渐衰落的许侯府女儿,就是最好的选择。既不会抹了许侯府的面子,也不会涨了长宁侯的势力。可偏偏在这节骨眼上,疯了一个女儿。
虽说是失心疯,可许含珠的模样,皇帝倒是很满意。宫中庆宴,他见过那孩子一回。怎么说呢,笑起来自然是三月桃花芳菲尽的轿软模样,恭敬垂首时,也很是得体大方。怎么看,都是富贵相。
皇帝沉默良久,许侯背上的冷汗,却沁透了衣裳。
皇上属意自家的女儿,明面上说让自己考虑一二,实际就是要定下来的意思。自己虽然仰仗许侯府的忠良牌子,但服侍君王,最怕恃宠而骄。门阀贵胄起起落落,凄惨下场的也不在少数。
明帝手上把玩着一串菩提子,思量再三,从御案后走下来扶了许侯爷一把。可这一把是虚扶,许侯爷当即跪了下来,不敢起身。叩首道:“陛下赎罪。”
明帝盘了菩提串在腕间,这才真扶了脚边老臣一把,让他起身后笑道:“许侯这是何意,你侯府的荣宠,可还在后面呢。”
皇帝话里有话,许侯爷不敢妄加揣测,起了身疑惑的看向皇帝。
“与长宁侯的婚事,怎么就不成呢。”
许侯爷垂眼看着明黄色长袍一角,听见明帝话猛然抬眼,正瞧见皇帝胸口的五爪金龙,那灵物栩栩如生,张牙舞爪威严凌然。再多的话都被这金龙一慑,咽回了肚子。震惊之余,差点咬了舌头:“皇上,含珠她,可是失心疯啊!”
一个疯女,如何能远嫁千里之外,去边关苦寒之地生存。这不是要了含珠的命吗!
明帝转而坐回御案之后,低沉了眸子看着阶下的老臣,帝王九五之尊的威严铺天盖地压来,他沉声道:“许侯不必忧心。朕会加封含珠为郡主,又有朕做媒,长宁侯不敢怠慢含珠。”
帝王之词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许侯爷苦苦哀求:“皇上,长宁侯发现含珠神志异常,焉能同意,皇上请三思啊!”
“许侯,北境远在千里之外,只要不是有意通传,他岂能知道含珠有何异常!你府上的人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要清楚。顾家那边,朕也会提点。况且你女儿失心疯,如何能嫁的出去,朕赐婚于她,不是最好的选择吗?你在京中为朕效力,你女儿在边关,一样是为朕分忧。”
明帝收敛了笑意,字字锋芒毕露。许侯爷在朝野摸爬滚打,皇帝的话拐再多的弯,他都能捋直了听。明帝的意思,就是看中了含珠疯癫,让长宁侯吃个哑巴亏。再往后想,他日皇帝要动长宁侯,也不用怕许侯府为了一个傻姑娘跟自己翻脸。
明帝算的精明,许侯爷看的心惊。
“朕知道你怕女儿受苦,这样,含珠出嫁,再为她依照公主规格置办嫁妆,这可是独一份的恩宠,你掂量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