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死,都只给她留了一句呸。
从长流山附近的村庄,走到附近的县郡,需要慢悠悠的两天。
从长流山附近的村庄,走到远些的天府城,需要日夜兼程的一个月。
从长流山附近的村庄,走到最远最繁华的帝都,需要不吃不喝不眠的三个月。
天府城里最近来了一批叫花子。
叫花子也是各地流动的。他们往往在一个地方讨钱,讨钱的次数多了,会引人厌烦,矜持点的妇人会掩着口鼻说:“没带,没带钱。”
粗壮的大汉会说道:“滚!又是你!上次给的钱是拿去买酒喝了吗?你怎么还没喝死!”
所以叫花子时常顺着各地的人群流动,去往一个地方,呆几天,又去下一个地方讨钱。
叫花子阿九在一辆牛车上讨了一个位置,坐在枯草堆里。这一两铜钱买来的便车实在不怎样,牛车摇摇晃晃的在路上行进着,路旁是两边绿荫,牛车是朝天府城去的。
阿九坐在那牛车上面,挽起裤腿,揉揉自己那发酸的脚腕。他旁边在稻草堆里摆了个破碗,只摇摇晃晃的躺在那稻草堆里,嘴里叼根稻草,说道:“嘿呀老哥,这年头生意不好做了啊!”
那个赶牛车的汉子只粗声道:“坐你的车,费什么话!一文钱让俺给你行个方便,俺家牛光拉你费的力气都不止这么点钱!”
一骑轻尘从他们身边掠过,马背上数位穿着白蓝色长流校服的弟子。阿九连忙坐直了身体,去看这些难得一见的长流弟子。为首的一个弟子面色清秀,是个俊俏后生,看见旁边有驾着牛车路过的普通人,只拉住了缰绳。
马儿人立而起,猛地停住,在那缰绳的勒令下总算是停住了脚步。阿九看着他们,只觉得心里一阵好奇。以往不是听说长流的弟子都是个个踩着把仙剑飞在天上的吗,怎么今天全都是骑马了?
那个长流弟子只一拱拳,对那个停下来的牛车汉子说道:“敢问这位大哥,那黑风寨可是在前面?”
声音不卑不亢,还分外亲切。那赶车的牛汉子哪里受得起这等大礼,连忙恭敬点头道:“是了是了!前面那个山头上就是黑风寨,敢问诸位道爷们去那腌臜地方,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吗?”
他的问话算是小心翼翼,可那个为首的清俊后生却脸色一变,只带了疏离道:“谢大哥指路,长流公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那牛车汉子吓得不行,看那后生脸色如雪如霜,只得连忙摆手道:“不问了不问了,没事的话,那俺走了!”
说完便赶着牛车往路上走了。
那队长流的弟子只互相看了一眼,不疑有他,便朝那山头去了。
阿九坐在那牛车后面,只说道:“嘿呀老哥,你跟长流的道爷们说了话,日后肯定邪祟不沾身,有福气啊!”
那牛车汉子啐了一声,只说道:“闭上你的嘴,小乞丐话还挺多!”
阿九只哈哈笑一声,坐在那牛车上,索性躺在稻草堆上,头顶上是正好的太阳,他摇着一根稻草说道:“哎呀,老哥,你不要这么不近人情嘛!你说你这一车稻草,是要拉到哪里去的?”
他只眯着眼说道:“拉稻草能赚几个钱啊?也难为你跑这么一趟!”
牛车汉子说道:“要你管!说出来你也不信,这一车稻草,是那个天府城里的纸人铺定做的。听说有一家大家府出了白事,死了好多人,订的好几百个纸人,你懂得个什么!”
一听到大家府死了人,阿九一下就来了兴趣,只坐直了身体,在那个牛车后面,朝他说道:“诶亚!大哥你说的可是那家,什么齐云府来着?这事我可是也听说了,听说人都死光了!”
那个大哥还没来得及回话,旁边的树上便淅淅沥沥的落下了一阵雨。
脸上滴了两三滴水,阿九下意识伸了手去摸脸,只郁闷的说道:“大晴天下什么鬼雨.........”
他的手抹了那雨水放在面前,未说完的半截话断在了嘴里,只张大了嘴,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手,半响才发起抖来:“血.......血...........”
那个牛车汉子不满他大惊小怪一副神经病的样子,转了头来朝他喊道:“你发什么神经,什么雨不雨的!?”
话音刚落,他也僵住了。阿九满脸都是落下来的血,一脸模糊看不清本来面目,只大睁着眼睛,嘴巴合不上一样看着自己的手,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
牛车大汉的身体僵硬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坐在了阿九旁边,一只手上的袖子被撕成了一条一条的,垂在袖子上。胳膊上有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浑身上下全是尘土,一张脸上尘土血渍根本看不清本来的面目。
那个人影转了头来,一双红色的眼睛在满脸尘土中看上去分外吓人,她朝牛车大汉看了一眼,百般无趣的转了头,又转回了头。
阿九坐在那个人旁边,身体跟筛糠一样抖的厉害。那人影看了看他,甚是无趣,只呆滞了眼睛,坐在那牛车上。
牛车大汉僵住了,这个是鬼还是人?刚刚他根本没察觉到身边有人,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阿九抖了半天,看旁边这个人似乎在呼吸着,胸口时不时起伏着,貌似还是个女的。他吓得傻了,反倒不抖了,只一脸小心翼翼求饶似得的说道:“大姐,大姐,你是人是鬼,你倒是说说话啊!”
那个人坐在牛车上,看到没看到她一眼,只抱起了腿,蜷缩在一起,也不管她那鲜血淋漓的胳膊,只呆愣愣的睁着眼睛。
阿九吓得不行,又朝牛车大汉看了看。牛车大汉看那个人没什么动作,也没什么威胁,这下放下心来,一脸把她弄下去的表情,阿九哆嗦了半天,还是不敢推她,只摇头用口形说道:“不行,要推你自己来推!”
牛车大汉顿时勃然大怒,撸着袖子壮着胆子就要下车来推她。他下了牛车,只绕到稻草堆后面来,看见那人身上的血将身旁一圈的稻草染得通红,不由得心里有发了狠,只伸手便要来推她。
那人突然抬起头,朝他看了一眼。
那双血红的眼睛没有焦距,没有一点生机,只那么无情的将他盯着,宛若一个白日幽灵。
牛车大汉吓得一抖,手一歪,差点没把旁边的阿九给拽下来。他哆嗦着往前面的牛车去了,只骑上了座,赶紧吆喝着往前面去了。
天啦!亲娘暧!这个杀神啊!哪里是个活人啊!她那眼神跟一具尸体似得!
马车摇摇晃晃的继续走了。阿九坐在她旁边,吓得抖了半天,终于还是不抖了,只伸了一只手,朝她小心翼翼说道:“姑娘,姑娘,你说话啊?”
她只蜷缩在一团,身上像个落魄的叫花子一样,层层叠叠的尘土和血污挡住了她的脸。那身上的衣裳也是破破烂烂,只从一处衣角看得出来原本应该是白色的。
阿九看她估计是个傻子,眼看着牛车大汉又不安的朝着这边频频回头,他只朝着牛车大汉指了指脑袋,意思是这个人是个傻子。
牛车大汉这才放下心来。阿九坐在她旁边,只放轻了声音道:“你说说,你的名字,你总归是记得名字的吧?”
就算是个傻子,也该是记得自己的名字吧?
不过这么厉害的傻子,应该不会叫什么狗蛋二娃的吧?
那个人只呆愣愣的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眼睛看着虚无,半天连眨也不眨一下。
阿九看着她那双通红的眼睛,心说这得熬夜多久才能把一双眼睛活活熬成这样?他看她不答话,半响才说道:“你的名字,你想想你的名字,说不定在天府城还能找到你的亲人。”
似乎是找到这个词让她有所触动,那个女子浑身只颤了一颤,半响才嘶哑的说道:“白露,白露.........”
阿九问了两三遍,本来都快要放弃希望。如今看她会说话,顿时就跟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似得,只欢天喜地说道:“原来你叫这个名字啊?这名字可真好听,一听就是大户人家的闺女。”
龙皎月坐在那牛车上,抱着胳膊,迷茫的看着他。旁边阿九只朝她说道:“你肯定是个大户人家的闺女,白露,这名字真好听。”
她蜷缩着身躯,只艰难的嘶声道:“白露,白露.........”
真好听,不是吗?
阿九朝她轻柔笑道:“我们带你回了天府城,帮你找到家人,如何?”
阿九此时心里小算盘打的哔啵作响。这寻常人家的女子都没什么名字,未出阁时随着父亲姓某氏,嫁了夫婿便是跟着夫家叫某某氏,只有名门贵族大户人家才能取得起名字。
那女子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阿九越发觉得这个人是个傻子,脑子有毛病。他坐在马车上,只听到旁边这个人只会翻来覆去的喊一句白露,喊一句掉一滴泪,心说这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不可怜,还是先把他的肚子填饱再说。等他们到了天府城里,卸了货物,他就带着这个脑子有毛病的傻姑娘去找她的家人。如果她真的是大户小姐,那他可真就赚大发了。
作为一个大户千金的救命恩人,他阿九得拿多少酬金才算好呢?不过这天府城里有多少家大户人家的女儿是傻子,他还是得跟道上的朋友们打听一下才好呢!
马车一路摇晃着进了天府城。阿九在中途休息的时候便跟牛车大哥说明了情况,这个落在他们马车上的人估计是个傻子,还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傻子小姐。
牛车大哥想着刚刚那女子出现的十分诡异,坚持相信这个不是什么大户千金的傻子,应该是什么会武功的傻子。他本想把这个祸害给撵下去,可又不敢动她。再一听可以得到一笔很高的酬劳,牛车大汉终于是心动了,只看着稻草堆里那个蜷缩起来的人影说道:“哼,就当是俺发了次善心,带她去天府城吧!”
他喝了口水壶里带着的水,只擦了嘴粗鲁道:“要实在不行,拐回去给俺当媳妇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