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时屋内不过就少夫人奚氏与其婢女,杜少爷三人所在,不是杜少爷自己没心没肺被扎了,那么便是奚氏,或那婢子杀了人。又闻方才奚氏自己言说与其夫君拌了嘴,且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吵架,已经是有了杀人动机,况且其脖子上还有明显的掐痕,杜夫人又在旁边煽风点火,一口咬定便是奚氏杀害了亲夫,三个官差不管三七二十一要把奚氏带去镇上的小衙门。那丫鬟见主子要被带走,竟也闹着,要跟着一块儿去衙门被关起来。
小镇上的衙门条件不好,入了狱免不了是要饿上几顿,出来一般都没人形了,从来只听不想进的,今儿还是头一遭听人想进去的。虽说新奇,可女人家之间纠缠不清,哭哭啼啼,就让人有些厌恶了。
正纠缠着,稳婆让小厮领着,紧一步慢一步地总算赶来了。
两个小厮便不由分说要架着南风下去,奚清瑟则紧紧握着南风的手,死活不松开,她极为冷静,冷静得可怕。
从事发到现在,南风总站在清瑟身后,她的表情似乎总不为人所关注,不过就是一个低贱的婢女,生不足重视,死不足怜惜。可就在刚才一切都乱成一团不能理清的时候,她却逐渐平和下来,脸上难得淡淡地笑着,像一片无牵无挂的枯叶,飘飘旋旋地要从枝头跌落。
南风用尽平生所有气力挣脱开两个小厮的桎梏,然后对着众人说:“是我杀了少爷。少爷喝醉了酒,确实与小姐有了争执,小姐脖子上的勒痕是被少爷掐出来的。我跟了小姐这么多年,这点护主的心思还是合情合理的罢?当时小姐就要殒命,情急之下,我便用剪子刺了少爷。”
从来见人都是怯怯的,不敢抬头直视的南风忽然好像变了一个人,她扬着眉毛,睥睨每一个人,重复道:“是我杀了杜少爷,用剪子,一击毙命。”
南风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始料不及,谁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不被放在眼里的丫鬟竟也能响亮地说话。甚至清瑟都愣了。
“再说我和小姐……”南风声音中忽然带了一丝不易发觉的凄凉,她哀愁地望着清瑟,旋即微微笑了笑,又显得释然,“我洛南风,对天发誓,与小姐奚氏干净清白,绝无半点僭越。若有一字虚假,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这样重的誓言,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击在清瑟心上,让她肝肠寸断,几乎站不住脚跟。
她的南风啊,她从来都弱声弱气的南风啊。
两个衙役本想看了稳婆检查完身子再走,谁知为首的官差瞪了他们一眼,说时候不早了,不可为了八卦碎嘴而耽搁了正事。虽然明白不过就是捕头想早早回家睡大觉,可衙役没法子,只好嘟哝着给奚氏松了绑,像抹布一样丢开,复又把那副沉重的枷锁被戴到了南风手上。既然她自个儿都承认了,便是最简单不过了,只待第二日开堂,取了口供,随便签字画个押,便能按着刑罚处了。瞧着姑娘命不贵,又没有靠山,想来便是要浸猪笼,一命抵一命的。
眼睁睁看着南风被押解出门,清瑟怔怔迈出一步,眼睛干涩地疼痛,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好像顿时忘了怎么说话,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突然后悔方才为什么没有不顾一切地承认她与南风的恋情,大不了落得个同生同死,也好过让如今两人分离。
南风走的时候,没有回头再看清瑟一眼,她就这样潇潇洒洒地被推搡着走了,用命换得清瑟的周全。
事情好像忽然尘埃落定,罪魁祸首陷入囹圄,罪有应得;主仆通奸之事也因南风被抓走、奚氏动不得而不了了之,杜夫人与十姨娘似乎皆心有不甘,可再怎么闹也只是强弩之末,见奚清瑟失魂落魄,痴痴傻傻的模样,也算解了气。一屋子人心怀各异,员外则一直沉浸在丧子之痛、自责中,也顾不上方才发生的一切。
已是戌时入定,骤然下了大雨。奚清瑟独自站在庭院中,躲闪不及,不时便浑身湿透了。
屋内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冯姨娘担心她,便打伞来拉她进屋。可谁知,奚清瑟竟如同一尊石雕一般,怎么拉都拉不动。
她紧闭的双目下雨水纵横,似乎喃喃地在说什么。
冯姨娘努力想听清,可奈何雨声太大,根本听不清。
只有奚清瑟自己知道,她一直在翻来覆去地说:“不会让你死,绝不会。”
今夜浓黑,雨声刺耳,绝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