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并不是永久性的恢复,但自从和周天皓在锦里小巷中闻到了那些市井气息之后,他的嗅觉回复得就越来越频繁。有时候肖重云甚至想,或许自己可以换个什么名字,从三流调香师做起,重新回到当年的世界。
但这不是眼前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目前空气中的香气。他看了无数次那张配方表,这是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春天”。
他唰地站起来,小鬼吓了一跳。
肖重云走过去,把笔记本从张松手中拿回来,看了前几页作品,撕掉:“重新做。”
小鬼不服气:“为什么?”
“我要修改对‘春天’的评价,”肖重云感觉到了胸腔里快速跳动的心脏,血液往上涌,他知道自己在激动,“你的新作‘春天’,不仅仅只有点意思,是非常出色。这款作品,决赛大有可为。外观对于一款香水来说很重要。它是内涵的阐述,主题的表达,让人一目了然地知道调香师赋予它的美——因此你的瓶子要重新设计。”
真实的嗅觉和纸上的推演全然不同。张松对每一种香料的用量都做了非常细微的调整,这些调整初看容易被忽略,然而当它们同时演绎时,仿佛音符的和弦,突然变得如此美妙,截然不同。小鬼的配方中用的大部分是廉价材料,因此肖重云没有对成品效果有太大的期望,他全然没有想到,真实的嗅觉中,张松能把简单的配方演绎到这种地步。
那必须依赖极其敏感的嗅觉能力,以及与生俱来的审美气质。
肖重云赞扬小鬼,几乎要满面春风了:“我没想到你把人工合成香料,演绎到这种地步。”
“你说的,要做人民用得起的香水,”小鬼道。
他追着肖重云问:“如果‘春天’能够上市,价格肯定不会贵,我做到了吗?”
“人民的香水,我做到了吗?”
肖重云快步走到店外,把自己学生所有的作品都拿出来,依次闻了一遍,感受小鬼这两年的进步,然后拿手机上淘宝,毅然重买了三条兔子围巾,以示奖励。
他想起一位可以帮忙参考香水瓶设计的朋友,联系之前,又想起另一件事情。
“你记得雅舍历年来的主打作品‘魅惑’吗?”他对小鬼说,“我前段时间嗅觉也恢复过一次,当时试了下仿香,后来出了点事中断了。你来帮忙,我们试着把它的配方破解了。”
这次嗅觉一时在肖重云身上停留了几乎一天,直到他闻够了晚饭香气,才念念不舍地消失。感官重归寂静的肖老板有些寂寞,却并不沮丧,因为既然恢复了一次,两次,一定还会有很多次。或许有一天,他真的能凭一个半失灵的鼻子,杀回香妆界,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几种作品。
他开手机上微信,打开朋友圈,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友人正在澳洲泡妹子,奋力发着不知道悉尼哪个酒店的烛光晚餐自拍照,背景就是著名的歌剧院。照片中的小美人胸大腰细金卷发,一脸粉丝见偶像的星星眼,萌得冒泡泡。
肖重云于心不忍:“本,你打着取材的名义出来约会,把同事都屏蔽了吗?”
本.卡斯特是娇兰的资深调香师,但是最近遇到个华人原料采购师,也用微信,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看不顺眼他的腐朽资本主义生活作风,分分钟向公司举报。
原料采购师帅哥手中有他心心念念贵比黄金的香料,得罪不起。
三分钟之后朋友圈的照片全部清空了,本.卡斯特绝望地问:“中文社交软件简直太难用了,怎么屏蔽我同事?”
肖重云亲切地教会了他使用微信标签功能,专门给这位华人采购师分了个组,叫做呵呵呵,然后问:“你有特别熟的设计师,能帮忙参考一款香水瓶吗?”
本.卡斯特点了个视频请求,手机递过去,萌得冒泡泡的澳洲妹子比了个剪刀手:“ican.”
“我的搭档arya,最近每一款作品都是她为我设计的瓶子,”他在背景音里说,“把你设计图拿来看一下。什么,是你学生的设计图?你的学生一定很聪明——”
本.卡斯特顿了顿,咽了咽口水,违心道:“其实也是不是特别丑,让arya帮他改改就好了。”
事情总是一样一样解决的,就像生日的礼物盒,一层一层解开,总是能看见幸福的本色。
还剩下最后一件事情。
那是个阳光温和的上午,难得的有几分暖意。已经非常接近年关了,大街小巷都能听见依稀零碎的鞭炮响。他问小鬼要不要回家过年,小鬼摇头说不。
“父母离婚了,我跟我爸说去我妈家过,”张松在看专业书,“跟我妈反着说的。”
“你爸妈一通电话就穿帮了。”
“他们不通电话。”小鬼斩钉截铁,关上书,出门买菜去了。
肖重云无所谓,张松还在长身体,不能总在外面吃。他就在店门口支了个锅,小鬼负责买菜,他炒个菜煎条鱼,饭点一过就把锅碗瓢盆收到店后去,免得影响香水店的逼格。小鬼出门后,店里很安静,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
这个号码肖重云没有存在手机上,却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记得非常熟。
只响了两声,那边就接起来了,肖重云先开口:“新年快乐,哥哥。”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哑声道:“你竟然会主动给我打电话。”
张文山的声音马上便恢复了正常,带着淡淡的嘲讽:“是缺钱了,还是又病了,还是终于有求于我了?”
“过年了,兄弟之间不应该通通电话,”肖重云把重音压在后半句上,“见上一面吗?”
他的手心微微有些冒汗,报了一个航班号和时间,努力让这场对话听上去兄友弟恭:“我订了机票,不知道你有没有空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