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竹筹。
兄弟俩往回赶,路上还讨论着刚才监工大人的话。
“四哥。”
“这矿场还有的采,怎么好端端的让我们换到其他矿山?”
陈少河有些奇怪。
他们眼下所在的这处矿山,多是露天矿,开采容易,而且也没有诸如矿洞塌陷的危险,算是好活。
这要是换到其他矿山,可不见得安全。
陈季川也觉得古怪。
监工没跟他们解释,只是让他们这些十九号矿山北区的矿工,明日一早集合,一起去新矿山。
“可能是有新人进来,给他们让位置。”
陈季川想不到其他可能。
这‘黑狱’中,多是那种腥臭无比的‘厌铁矿’,听以前进来的新人说,这‘厌铁矿’可以炼出‘厌铁’,虽然过刚易折,但是用来打造箭头、枪头却是极佳。
黑狱中。
除了厌铁矿,还没见过正常的铁矿、银矿、金矿——
也许有其他矿种。
但陈季川没见过,又或是‘黑狱’外头那些大人们没想着开采。
所以。
换矿种的可能性不大。
这样的话。
调换矿山,大概率就是给新人腾位置。
六年来。
陈季川虽在‘黑狱’中,不清楚外头变化,但也知道混乱还在延续,秩序尚未完全恢复,常年都有大战。每一次战起,总有战俘,其中不少被贬入‘黑狱’服苦役。
露天矿场容易开采。
新人刚进来,大多都是开采露天矿。容易适应,免得死伤太多。
“新人?”
“该不会是黑狱又要换主吧?”
陈少河一个咯噔,有些担心的看着四哥。
“担心这些没用。”
陈季川摇摇头,看向有些弯腰驼背、略显老相的陈少河:“回去收拾东西。记住了,明天不管换到什么矿山、发生什么事情,都别冒头。”
“我知道。”
“出头的椽子先烂。”
陈少河点头应声,之后又冲四哥挤眉弄眼,鬼祟道:“有命才有前途嘛。”
陈季川一见,顿时笑了。
老五生在黑了心的吏胥家中,又在凄寒绝望的‘黑狱’中长成,至亲一个个故去。若是放任自流,心底必定阴暗,对人生也注定绝望。
幸好。
陈季川前世看过不少仙侠、玄幻,这些年孜孜不倦说给陈少河听。
在一个个玄奇故事里,夹杂无数‘私货’——
导人向善,塑造三观。
又特意将主角描述成土生土长、苦难出身,但坚韧不拔,最终机缘现、时运至,一飞冲天。
其中多得是二三十才崭露头角的主角。
甚至不乏七老八十的存在。
这是为了给‘机缘’、‘时运’足够多的时间,让陈少河不管到了什么年纪,都不至于绝望。
事实证明。
效果显著。
哪怕在‘黑狱’中,陈少河心中也始终存了希望,梦想着跟故事中的主角一般,历经苦难之后大放异彩。
将这些苦难当做磨炼。
甚至。
不仅仅是陈少河。
这些虚构的故事也在激励着陈季川,对陈季川的帮助,不比陈少河差了。
陈少河胜在接触的事物少,容易被忽悠、容易被塑造、容易被激励。
而陈季川——
则是因为自身本就是‘穿越重生’的。
“不死总会出头。”
“活着就是希望!”
陈季川像是激励陈少河,又像是告诫自己,强自站直,漆黑眼中放出光彩:“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
第二天一早。
雾气稍散。
陈季川跟陈少河收拾好家当,往北区矿监衙门赶去。
说是‘家当’,实际上只有两床棉被,是用父亲他们身上的棉袄拆来缝补而成。
这也是兄弟俩最珍贵的财产。
除此之外。
还有竹筐、铁镐、铁锅、碗筷等极少数的必需品。
至于粮食——
‘黑狱’外头每旬会送一批陈米、油盐进来,还有蔬菜甚至荤腥。
陈米油盐有配给。
但蔬菜、荤腥却不白给。
每旬超出两千斤部分的矿石,合计‘工钱’,可以用来采买蔬菜、荤腥,虽然不成比例,能买到的极少,可对于‘黑狱’主人来说,却能多得许多矿石。
是个大好买卖。
激励式的劳作可比单纯强制性的劳作有效率的多。
这个账不难算。
陈季川跟陈少河年纪小力气小,每日累死累活,一旬下来也就勉强完成任务额度罢了。
很少有富余。
即便有。
也要留着给头疼脑热的时候备用。
因此手上余粮不多,蔬菜没有,只有两条咸鱼,算是难得的美味,被陈少河用洗干净的破布包着,藏在装陈米的口袋里。
两人紧抱着棉被,背后竹筐丁零当啷乱响。
赶到的时候。
北区矿工已经来了小半。
这个时间赶到,人不多不少,很不起眼。
北区共有十个分区。
陈季川跟陈少河在北二区,找准自家分区的熟人,排成队列站好,就原地等着人齐,等矿监大人们过来。
场中没人说话。
这些矿工彼此之间大多都是熟人,要聊天什么时候都行,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说些闲话。
陈季川抱着棉被背着箩筐。
也不说话。
等到北区矿工到齐,这处两年前被陈季川他们这些矿工平整出来的‘矿监署理衙门’前的空地上,已经站的满满当当。
一共五十列。
共计五百人。
第十九矿山有东西南北四区,足有两千矿工。
当然。
这是满额的情况。
黑狱矿工这两年虽然死的少了些,但每月依旧有人离世,一般很少及时补充进来,所以每一处矿监也很少有满员的时候。
陈季川静静等着。
人齐之后。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总算有人来了。
人群先是一阵骚动,转瞬就安静下来。陈季川努力直起身子去看,看到从矿监衙门里走出十来个着黑甲、持兵刃的甲士,心里一紧。
这些甲士就是‘黑狱’的武力。
镇压近万矿工。
前两年曾有新入黑狱的矿工蛊惑数百人冲击矿监,就被这些黑甲杀的一个不留。那一役,也不过就是出动了二十名黑甲罢了。
“黑甲。”
“什么事值得黑甲出动?”
陈季川暗自疑惑,心底警惕起来。
黑甲的威名。
不止陈季川一个人知道。
这从黑甲一出,场上连更细微的声音都没有了,就可以看出来。
陈少河站在陈季川前面位置,看一眼黑甲,又马上低下头来,牢牢记着四哥叮嘱:“不要让人看到你眼里的光。”
心里默念着。
低下头。
在黑甲之后,又鱼贯出来几个着长袍的人物。这是矿监官员,为首的那个陈季川不认识,但站在稍后的那个中年,陈季川知道,是北区矿署典署‘冯墨’。在他身后,还有北区的署丞、录事,以及常打交道的十个监工。
北区矿署大人们都在。
能站在冯墨前面的,肯定是矿监的大人物。
这些人出来。
脸上或是明显或是不明显,但或多或少都有厌恶神色。
陈季川他们这些矿工整日与厌铁矿打交道,身上腥臭无比。自己不觉得,彼此之间也都是一样的腥臭,也觉不出来。但这些大人们整日坐在衙门中,一个个都精贵的紧,跟矿工们冷不丁一个照面,顿时就被熏着。
哪里会有什么好脸色。
一句话不说,就让监工们领着各分区出发。
一路寂静。
大人们远远在前。
矿工在中间。
十二名黑甲看护左右前后。
大半日后。
按着脚程,应该有二三十里地。这一路上,入目所见,全都是黑蒙蒙令人压抑的山石。
山是黑色的。
路是黄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