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引撇嘴,而后他就认真给她理了一下哪份供状里哪句话有破绽、哪两句话前后矛盾什么的,让玉引直感叹他这些年在锦衣卫真没白待!
可问题是……依旧不知道是谁啊?
玉引又问那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孟君淮沉吟了会儿说:“得审香盈。”
玉引:“……”
她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觉得是谁也不可能是香盈。孟君淮则说:“但粥是从她那儿出去的,就算不是她,也只有她最清楚上一个端粥的人是谁。”
这道也有道理。这样的宴席阖府上下都很忙碌,来来往往端菜的下人太多。她又因怕皇长子出事,把大半人马都遣去了前头盯着,后面有点疏忽是难免的。因此若想让旁人去回忆这个人是谁会很难,从此人手里接过粥的香盈算是其中比较可能记住他的一个。
玉引想了想便说:“那也用不着真‘审’,我先去问问她,若问不出来再说。”
孟君淮点了头,玉引便起身出了房门。
香盈暂时是被押在自己房里,玉引进屋时她也还没睡,正坐在床边发愣。
见玉引进来,香盈便站起身施礼。玉引道了句“免了”,她下一句便是急切的:“二公子怎么样了?”
“……”玉引一喟,拉着她一同落座,告诉她不用担心,然后就问她还记不记得后来来给她送粥的那人的长相?
香盈懵住,苦思了须臾后摇头,说当真没注意。
玉引心里一沉。
“王妃您信奴婢,奴婢绝不能干毒害二公子的事儿!”香盈道。
接着她想了想,却又说:“您若不信,叫人查奴婢就是了……唉!审审也好!奴婢确实见过那个人,还说了几句话呢,没准被人一逼问就能想起来了!”
香盈也是担心得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想帮忙又帮不上,唯一能帮上的地方她还想不起来。
她好怕当真是有什么人想害二公子,那若这一次没大事却没查出是谁的话,还有下次怎么办?!
玉引自不能这会儿顺着她的话就把人押去审了,只尝试着启发她继续回忆之前那人。比如他说话是什么声音?从声音能不能判断出年纪?记得什么神色不?若记得神色就能想到点长相了……
这法子有用,但不得不说十分吃力。
问到后来,玉引都忍不住在想,要不然就索性把膳房上下全押去审好了。
总共大约是三四十号人,她也不草菅人命,只是想把这事问个明白。再说那粥本就是膳房出来的,这三四十号人总也不可能个个无辜。
但在香盈低头苦思那宦官到底有多高的时候,珊瑚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娘子!”
珊瑚鲜少这样失态,却仍没顾上,扶着门框缓了缓就又说:“二公子、二公子醒了……醒来就急着要见您!”
“我这就去!”玉引一应,余光一扫见香盈满目惊喜,又向她道,“我先去,若方便的话,明后天让你去看看。”
“嗯,奴婢不急。”香盈舒着气,口吻比刚才轻松多了,好像整个人都多了几分气力。
阿祺所在的地方也不远,因是在正院出的事,玉引怕贸然挪动会不好,就直接在正院东侧开了间厢房给他歇息。
她进屋时,孟君淮已在房内。二人相互一颔首,玉引便看向了阿祺:“怎么样?”
阿祺看上去犹有些虚,面色惨白,嘴唇又有点青紫。他静了静神,不安地看向玉引:“母妃……”
“我在,你别怕,没事了。”玉引坐到榻边的绣墩上,阿祺怔怔然地伸手拽住她:“母妃,我没事了。”
“没事就好,你放心,这事母妃一定查清楚,一定给你个交待!”玉引承诺道。
阿祺拽在她衣袖上的手却一颤:“您别查了……”
“啊?”玉引怔住。
阿祺摇摇头:“我没事,还那么大动干戈的干什么?反正我也不住在府里……您别查了。”
玉引疑惑着还没应话,他又因焦急而想撑身坐起来,口中续道:“求您……您别查了,家和万事兴,我已经给您添了许多麻烦,不想再……”
“阿祺。”孟君淮的声音蓦然截断了他的话。
他看看玉引又看向阿祺:“你如果知道什么,最好坦白告诉我们。”
“没有……”阿祺避开他的目光摇头,“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这件事或许……”
“你大概还不知道,那碗粥本来是上给香盈的。”孟君淮审视着他,阿祺的面色倏然一白。
弹指间,玉引从他的面色里读明白了许多事情。
她无可抑制地手脚发冷,顷刻里好似每一个骨节中都有凉气再窜。她震惊地倒吸了口气:“东院……”
“不。”阿祺颤抖着否认,看向他们的目光近乎乞求,“父王母妃,你们别……别这样猜,我母妃不会……”
而玉引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你从来正院就一直替我挡酒……”
她禁不住地在想,阿祺是不是还知道更多的事情,知道些尚未发生的事情。比如……尤氏或许不止想要香盈的命,还有她的?
“没有……”阿祺一味地摇头,好像是想辩解,又似乎只是想躲避这件事。
孟君淮眉心一跳:“杨恩禄。”
“爷。”杨恩禄应声上前,房内陡然间陷入一片来得有些奇怪的安寂,直到孟君淮说:“去查东院。”
“不!”阿祺猛地喊出声,嘶哑的声音似震得屋中都一颤。
杨恩禄迟疑着顿住脚,阿祺的牙关紧了紧,撑身下了地:“父王……”
“阿祺!”玉引想要扶她,但他还是避开玉引的手跪了下去:“父王,此事……此事没有贸然去查母妃的理由,我只是……因为多疑才会赶来正院给嫡母妃挡酒,我从未听母妃说过半句要对嫡母妃不利的话……”
他竭尽可能地为母亲辩白着,但这番说辞……显然并不怎么可能站住脚。
孟君淮便没理他,朝杨恩禄一挥手:“去吧。”
“父王!”阿祺惊慌失措,一把抓住他的衣摆,“母妃没能成事,您……”
“她想要你嫡母妃的命!”孟君淮怒喝而出。
他也实在没有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尤氏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来。
“你今日是喝多酒吐了才没被毒死!若那毒下在你嫡母妃碗里、下在你弟弟妹妹碗里呢!”孟君淮切齿道。
“我和大哥会劝她!我们跟她说明白!”孟时祺答话时分毫都不敢犹豫,“我们都护着嫡母妃行不行!我们、我们知道嫡母妃待我们好……我们会不让母妃再做这种事了!父王您饶母妃一次,母妃是一时糊涂……”
“你看清楚这些再说她是一时糊涂!”孟君淮愤然将手里的一叠供状砸在了他脸上。
他原是想拿这些来问问阿祺,看阿祺能想起什么可疑的人不能。
现下……呵,一时糊涂。
那七八个人截然不同的口供都分明是有人悉心编出来的,若他不是在锦衣卫日日料理审讯事宜,许多疑点都难以看出。
“父王……”阿祺呆滞地望着散落一地的纸张,目光空洞地瘫坐到地上。
就算是独自离府、冷不丁地要开始自力更生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绝望。
现下他觉得,母妃完了。他帮不了她,而发落了她的人,他又不能恨,更不能报复。
她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现在怎么办!
孟君淮睇视了他的神色一会儿,也有些不忍心,疲惫地吁了口气:“阿祺。”
阿祺没有反应。
“这事……人命关天,不管是谁做的,都不能说不查就不查。”孟君淮望了望院中苍茫的夜色,心里运了几分力气,又道,“父王去问一问,若不是你母妃,我绝不冤枉她。”
他说罢转身便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住脚:“别求你嫡母妃松口,她松口我也不会听的,别让她为难。”
“父王……”孟时祺怔怔,心里刚冒出来的念头硬生生被这样截断。
东院卧房里,尤氏不清楚自己已哭了多久,总之她一句哭得肿了眼睛,看什么都是模糊的,觉得眼皮沉得很。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碗添给罗香盈的粥,最后竟是让阿祺喝了下去……
若阿祺没有喝那么多酒……没有及时吐出来,现在必定已命丧黄泉。
尤氏心里又悔又恨,悔自己为何安排这样的事,以致于伤了儿子;恨谢玉引运气这样好,做了那么多冷酷的事情都没有报应,遇了事还跟有神佛庇佑似的。
她不懂这到底是凭什么,只是清楚,这一场自己又败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片问安声,尤氏一怔,侧耳倾听,便觉一片脚步声正由远至近。
她已经许久不见有人会在这样的晚的时候拜访了。木了木,猜不着是谁;疑惑地起身前去查看,刚绕过屏风又因看清来者而连连后退:“……爷。”
“阿祺醒了。”孟君淮睇着她,目光低了低,“但这事必须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