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上,正是。”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在外人眼中是富可流油的衙门,然个中酸楚,唯有户部的官员们才有切身感受,尤其是户部的头儿林尚书。
兵部吃饷打仗要银子,工部固堤修路兴建工程要银子,吏部考核官员、选授勋封要银子,礼部祭祀祭典、开科选举、外事接待要银子,刑部侦缉办案、造狱守牢要银子,文武近十万官员的俸禄要银子,年年无法预测的天灾赈济也要银子!
这些年的确是天下太平无大战事,国库收入逐年稳增,可再多的银子也扛不住这么多窟窿瓜分。若非勒紧裤腰带的日子不好过,林远也不会将主意打到泉州船厂身上。日后消息泄露,御史台和六科的那帮言官还指不定怎么往他身上戳刀子呢!
心念至此,林尚书不由得老怀伤感,“皇上,老臣......无能啊!”
宁帝扬了扬眉,越过手里的奏折看向林尚书,“林卿无需如此自惭,皇后慷慨让利只是不忍朕因国库拮据伤神而已。”
嘎?!
林尚书顿觉一阵气血上涌,老脸涨红。是自己表述有问题?他明明在抱怨皇后娘娘下手太黑啊,皇上是从哪里得出皇后娘娘“慷慨让利”的结论?
林尚书冒着大不韪心中暗忖:搞不好皇后娘娘就是看在您的面子才痛下黑手的!还不忍心看您因国库拮据而伤神?呵呵。
当然,林尚书身为两朝元老,心思不外露的功夫还是练得极到家的,这会儿后知后觉到皇后娘娘管的内库说到底是皇上自己的小金库,不由得暗骂自己老糊涂,忙一脸诚恳扬声道:“皇上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实乃我大宁之福!”
宁帝闻之,龙颜大悦。
大理寺的定罪折子一经批复很快制发明旨昭告天下。
四方馆北宾客馆厢房,羌狄使臣听闻徐府满门抄斩的消息后立刻让人将拜访定远侯府的见面礼增添了两成。
翌日,羌狄使臣只带了个随身护卫,乔装出门在城中绕了两圈后辗转到了定远侯府的侧门。
与此同时,严静思也跟随宁帝到了宗人府。
“皇上,臣妾还是暂且回避吧。”这种兄弟阋墙撕破脸皮的皇家秘辛场面,严静思是真的没有围观的兴趣。
“也好。”宁帝倒也不强求,爽快的吩咐福海:“带皇后到偏厅暂坐。”
严静思施礼先行一步,心里不由得吐槽:既然可以不用围观,那还非拉着自己来干什么,玩呢?!
然而,等她在偏厅坐下,手里刚沏好的热茶还没凑到嘴边,耳边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原来,宁帝就在一墙之隔的那边召见成王!
严静思嘴角抽了抽,得,宁帝可真是不遗余力啊,有条件就让自己听墙角,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让自己听墙角,难道她的气场就那么像墙角的蘑菇?!
严静思无视墙壁上那个看似“别出心裁”实则“别有用心”的镂空木花格漏景壁窗,一边因为声声入耳的八卦而心绪沸腾,一边表面镇定自若浑然不扰地呷着茶。
偌大的偏厅内只有福海缄默地站在一旁随侍,成王如困兽般狂暴的嘶吼清晰无比地透过漏景壁窗响彻整个房间。当昔日的真相被揭开,当汲汲营营苦心孤诣谋算的目标竟曾经那么近地擦肩而过,懊恼、遗憾、悔恨等强烈的情绪杂糅在一起,让人闻之不禁心情复杂。
何为本分,何为野心,莫说天家诸子,便是寻常人也难以界定清楚。区别只在于,站得越高,越是不由人,不由己。
这个道理,严静思懂,宁帝也懂。
“所以,朕不会杀你。”宁帝走到门口时驻足回望了成王一眼,淡淡道:“但也不会再给自己留下隐患。”
“哈哈哈——”成王忽而大笑,恨声道:“没想到,昔日父皇眼中最是温厚宽和的你,其实才是最会玩弄手段之人!”
宁帝眼中掠过一抹厉色,继而挑了挑嘴角,轻哼一声,道:“只许你们百般算计朕,朕却不能反手回击,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成王败寇,说起来,这还是你们教会朕的。”
严静思在隔壁捻着茶盏不住点头,心中暗暗赞道:没错,对待双标就要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目光一转,恰好看到微微垂头的福海,严静思登时眼皮一跳,暗道不妙。这老小子,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子了,忒不含蓄!
宁帝既已离开隔壁,严静思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紧随着也起身出了门,刚转过游廊,就看到宁帝站在前面等着。
“恕臣妾多嘴,敢问皇上,当年先帝真的有传位成王之心?”回到广坤宫,摒退左右,严静思难掩好奇心问道。
宁帝很是坦荡,“没错,父皇在病重之时曾私下召见他,问他是否愿立下重誓善待兄弟、永不残害,他没答应。”
严静思诧异不已,“竟如此决绝,莫非是他当时已胜券在握?”
宁帝撇了撇嘴角,“彼时因三王之乱,皇兄们死的死,圈禁的圈禁,成王倒成了年纪最长的,父亲素来认为我仁善有余果决不足,难堪大任,十六弟是个闲散的性子,十七弟、十八弟又过于年幼,是以当时朝中内外都认为成王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他自己想必也是这么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