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绫郑重思索了一下,究竟是忤逆他罪名比较大,还是坦然接受他的服侍罪名比较大。最后得出了结论:这简直横也是一刀,竖也是一刀。
于是她做了一个让她后悔万分的决定。
她顺从地躺在他膝头,不敢闭眼,只好一眨一眨地呆呆望着他。苏昱取了牛角梳,替她把三千烦恼丝梳成如丝绸般的一段,轻握在他掌心。长发被撩起,露出她光洁的颈项。
谢绫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胸腔里一颗心七上八下,却还要装出一张泰然自若的冷脸。原本是挺享受的画面,让她这个当事人体味起来,却像是砍头要临刑,并且不知那刽子手何时把刀落下,只能干等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七魂六魄一点一点被鬼差勾走。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她纵横商场这么多年,结了不少仇家,生死一线的时候不是没有过,但却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像是蒸笼上的蚂蚁,宁愿被他痛快点捏死,也好过活着受这种煎熬。
苏昱微微低头替她试了试水温,轻轻帮她把头仰起来些,又用木瓢舀了水,将一头乌发浸润在水中。他低头时一缕发丝垂下肩头,正从她的脸颊上轻轻蹭过去,酥酥/痒痒,遮了她的视线。
她轻轻扭过脸,想避开那缕发丝,他却全然未觉,以指作梳,自她的发间慢慢穿过,轻声道:“别乱动。”
“……”谢绫下意识地定住了头,再也不敢动了。
他轻轻抬一下头,那种酥/痒的感觉又在她脸上轻若蚁足地扫过去,她再忍不下去,伸手去撩那一丝发,将它绕到他颈后。
苏昱低头看了一眼,眼里布有疑色。她还没来得及收回手,手指就那样悬在他肩头,怔怔地和他四目相对,一双眼睛蒙了些水汽,额上还贴了一小撮湿了的碎发,定定地看着他。
这个姿势,这个模样,那双眸子乌黑明亮,竟像一只幼鹿,躺在他膝上,乖顺可人。
他把她额上的碎发撩去额角,笑意自眉梢,暖融融地一直浸到眼底。
沾了水的手指触到她脸上的皮肤,惹得谢绫轻轻颤了一颤。她连忙把手抽回来,不知是因为触碰带来的不适,还是怯自胆边生。
她不由自主地凝起眉,从她的角度自下而上地观察他。平心而论,他下巴的轮廓很好看,虽然瘦了些,却并不锋锐,仍是舒服的一个弧度。笑起来嘴角轻弯,温文尔雅之中看不出分毫情绪,瞧在旁人眼里却柔和自然,耐看得很。作为一个帝王生得这么好看,上天待他实在太好了。
她觉得,人不可能没有缺陷。她之所以没有在他的外表上看出什么缺陷,一定是因为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且,事实上确实如此。
依她所见,能想出这种折磨她的法子,这人绝对是个彻头彻尾的心理变态。
蓦地,她忽然想起个要紧事,佯装自然地问道:“看你上回对医术颇有心得,我命人搜罗了一本《素问》,你可要看看?”
苏昱正用皂角汁抹上她的长发,简短地应了声“好”。
谢绫目光一沉,追问:“真的会好好研究么?”
他虽未学过医术,但也听说过这是部传世的医术,她想让他学,他也乐得投其所好,便颔首道:“会。”
谢绫提着的心一下沉入谷底。
《素问》是医书里最基础的几本之一,却重于医论,学医者在初学时通读全本,确实能有所悟,但病症千变万化,非概知医论者能解析。她上一次中的毒,隐蔽到连她自己这个亲身试法的人都不能确诊,他却能凭借师父信上的几行描述便判断准确。
如此医中大能,又怎么会回过头去研究这种初学者的书?
谢绫阖上双目,以掩饰眼中渐生起的寒意。
目不能视,感觉便更加灵敏。那双手在她发间缓缓游走,动作轻柔小心,生怕弄疼了她。她甚至能闻到他手上淡淡的皂角香气,氤氲在水汽里,却真切得教她心惊。
他不懂医术,却能诊出她身上的毒,还能不经思索便轻松说出了解毒之法……结合师父信上所说的朝廷动向,让她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猜测。
是他命人下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