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烟雾蒙住视线,待我仔细看清之后才发现已不知何时竟身处于秀竹山庄的潇湘竹馆。周围依旧是翠竹环绕,就连假山也看得出主人家的心思奇特。
这里,不是都烧毁了吗?
我还未来得及细想就听闻四周都是打杀的叫喊声。突然山庄里的家丁都涌进花园,随之而来的是成批成批的禁卫军。双方相较之下,家丁的尸体堆积如山,剩余的人被禁卫军的连番进攻逼得节节败退。
我在无数家丁包围维护的人里看到了一抹熟悉不过的身影。他的身上伤口无数,千道万道都淌着血。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和杀戮的味道。
我想冲上前去扶住他欲倒的身躯,但却被他甩开。他手上滴着血的长剑指着我,身躯踉跄却依旧满面怒容。
“你给我滚开。我翠竹山庄世代与世隔绝,今生是何等孽缘才惹上你这般的祸端。我纳兰默纵死也不会认了这莫须有的罪名!今生来世,我与你,死生永仇!”
今生来世,我与你,死生永仇……
今生来世,我与你,死生永仇……
死生永仇……
不!
我整个人呐喊着清醒了过来,泪水已经浸湿了我的双眸,在我的脸上肆意横飞。我重新闭上眼睛,许久,才努力缓和了心中的波澜。
天还未亮,微弱的月光从窗缝里散了进来。周围早已不是梦中的翠竹山庄,而是我的寝殿雪缘殿。
在外守夜的宫女锦兰听到了动静走了进来,规规矩矩地在帷帐前停住,轻声问我:“主子可有什么吩咐?”
“嫣儿呢?”
嫣儿是我的贴身宫女。我是央国的温华公主,排行第八。虽有众多宫人伺候左右,但多年来唯一成为我信赖有嘉的贴身宫女也唯有嫣儿一人,只因她是唯一一个随我居翠竹山庄历经当年种种的人。因此在我的同胞兄长三皇兄即位之后,我独居一宫,又被赐宫外府邸,我散尽身边年老的嬷嬷,唯独提拔了嫣儿成为这晨曦宫的主事姑姑。
“嫣儿姑姑今晚未轮值,奴婢这就去唤姑姑起身伺候。”
“如今几更了?”
“回主子的话,刚过五更天。”
“罢了,让她多歇会吧。唤今晚守夜的宫人进来伺候本宫更衣。”
我在宫人的扶持下起身更衣,随之又坐到妆台前任由他们伺候梳洗。我看着镜中憔悴的面容,脸色蜡黄,便吩咐多上几层脂粉遮掩。如今还在热孝期,故而我也不愿多加装饰,简单地梳了一个寻常发髻,稍加几点零星的珠饰便罢了。
三个月前,我的父皇在早朝突然吐血。整个太医院都被唤去守了三天三夜。六宫也在皇后的吩咐下尽数褪去脂粉,跪在宝仪殿的列为神明前三天三夜。最终,父皇还是薨了。
朝野哄然,官员们见风使舵分为两派,一派是立嫡派,拥护皇后之子三皇子苏颖稷即位。而另一派是立长派,拥立丽妃之子大皇子苏颖然。而在朝野未定的时候,苏颖然突领一万禁军联合其外祖定远侯的十万大军突破青玄门,直逼内宫,惊得六宫粉黛无颜色。
而就在苏颖然刚率亲兵踏进御花园时,被早在前夜截获情报的苏颖稷斩于花下,定远侯被埋伏的禁军斩于百官面前,全家一百一十六口人,男子流放三千里,女眷没入官奴,此生永为粗使奴婢。而那十一万大军硬是损耗了六万,余下之人中愿降者免罪撤职归乡,不可再踏入官途半步。
经此一役,朝野上下尽数倒向苏颖稷一边,拥护其顺利即位。
而那封情报的截获者,便是我,苏颖熙。自三年前被先皇设计送往翠竹山庄后,我便以卧底的身份居于其中,偷取纳兰默暗中助苏颖然谋反的情报数百封。
而在我与纳兰默即将成婚的前一日,他还兴冲冲地端了好些金玉玩器到我住的潇湘竹馆来,对着我说:“我纳兰默的心上人,便是要天上的月亮也不足挂齿,也唯有金玉才能匹配一二。”
我莞尔一笑,在他端来的东西里挑了一支金凤点翠钗,缠着哄着让他为我簪于发上。
而就在此时,前院烽火四起。他的眉皱成一团,轮廓清晰的脸上满是不安。他将我拉入他的怀中,头埋在我的肩上,轻声细语地对我说:“别怕,等我回来。”
说罢他便执剑离去,连我脸上的清泪也未曾来得及看到。
再相见时,他已知我的身份,三年的绕指柔情尽数消散在他沾血的剑上。
今生来世,我与你,死生永仇。
思及往事,我的心便一抽一抽地疼着。我闭上双眼,皱着眉尽力平复心中的波折。自三月前,我被以半副皇后仪仗迎回晨曦宫,代掌凤印,一时风光无限。光是回宫三日,宫中便堆满了各宫送来的珍礼,皇上的赏赐也如御花园的百花一般灿烂。
但千般百般的风光都不足以平复我的哀愁。自那个人,一身血衣倒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的心与他的情,早已为他陪葬。
思绪平复之时,嫣儿已来到我的身边,福身行礼后便接过锦兰书中的梳子为我簪发。
“主子自回宫后甚少出宫走动,今日太后娘娘传召,主子不必这般素净。”
我睨了一下锦兰,她便识趣地带着宫人下去。雪缘殿内余剩我与嫣儿两人。
“先皇辞世之时,本宫不在身旁,半年的素净算是全了我的孝心。何况,他尸骨未寒,我又怎能忍心浓妆艳抹,笑靥如花?既然要觐见太后,太过素净也失了礼数,取本宫的金凤点翠钗簪上便是了。”
自翠竹山庄回来之后,我将珠玉装饰都收了起来,唯一留在身边的便是他当日送的金凤点翠钗。
到慈宁宫的时候,太后刚醒。我从素蓉姑姑的手上接过漱口茶递给太后,然后恭敬地站在她身边待宫人继续伺候洗漱。完毕之后,我便从素蓉姑姑手里接过新茶递给太后饮用。
“这种小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够了。你如今掌管后宫,多的是要处理的事,要照料好自己的身子。”
我搀扶着太后到餐桌前坐下,然后再坐到她的旁边。
“后宫的事再大哪有伺候母后的事大。儿臣已经很久没有回宫在母后身边伺候,如今回来了自然要尽心伺候。”我半开玩笑地答完,便转头吩咐宫人传膳。
太后有些动容,红着眼握着我的手。“这几年苦了你了。若不是苏颖然作乱,也不需害得你我母女分离多年。如今回来了,一切都好了。”
都好了吗?或许吧,京都百废俱兴,连后宫也在经历****之后安静了不少。可是,有些东西,有些人,是再也不会好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痴痴想着那个人,想得眼圈都有些热热的。
“哀家知道,你对他是用情至深。但是他毕竟是反贼,纵然活着,央国也不会容许他的存在。你是央国公主,要什么样的青年才俊都有,看开点才是。”太后许是看出我心里的难受,宽慰我几句,又让宫人给我多布些菜。
我嘴上诺诺应答,但是心里的难受就像墨汁滴进了水里,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