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隐玉斋内,书香气息浓厚,送来的宣纸和文房四宝皆为上品,极为名贵,墙上挂了两幅字画,书案边的画筒中,零零落落地散着几筒卷轴,缱绻起满室墨香。
房间的摆设简而不素,雅而不俗,连不通文墨的青竹在这里待久了,都觉得深受熏陶。
青竹提了食盒,去大厨房取她们院子的晚饭,受到从前认识的几个婆子好一番奚落,心中郁郁。
大厨房的差事说忙也不忙,说清闲也不清闲,三两个婆子搬个小凳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扯皮。
正好看到青竹走来,她们打了个招呼:“哟,这不是姑奶奶院子里的青竹嘛,来取饭了啊。”
青竹没打算和她们多说,只打了个招呼便继续前进,连速度也没放慢多少。
有个婆子就不太高兴了,一个小丫头片子也这么趾高气扬,真以为自己伺候的那位是小姐了。那婆子阴阳怪气地对身边的人嚷嚷:“要我说二姑奶奶也真是好命,从丫环摇身一变成了主子,野鸡变凤凰了!不过再这么折腾,也不过是个披着凤凰皮的草鸡!”
大家吃吃地笑了一会,算作附和。
这一幕被青竹尽收眼底,她面无表情,嘴巴闭得死死的,拿了东西就一声不吭地走了。
回到院子,青竹轻轻推开屋门,没好气道:“吃饭了。”尔后阖上门,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饭菜摆上中间的桌子。
小文听出她心情不佳,遂放下笔,轻移莲步,坐下后用准备好的湿帕子擦了擦手,这才捧起碗筷。
青竹看着她一派行云流水的动作,完全是按照世子妃的礼节来的,面上很是不屑,却没有说出来。
今天的菜色很是简单,一荤二素,豆腐加了点肉末在里面就算荤菜了,胜在是现做的,还算热乎。小文神色未动,和往常一般用完了一碗饭。自到了端王府以后,她的饭量就很固定,只吃一小碗,不管菜色是山珍海味,还是残羹冷炙。
小文刚将空碗放下,青竹又从食盒中取出一份碗筷,当场吃了起来。小文没有出声,但是从她略僵硬的动作和神态来看,还是有些诧异的。
吃完以后,青竹把碗筷往桌上一撒,发出清脆的响声,一桌子脏乱不堪,小文的眉梢微动,又恢复原先的自若和从容,她的忍耐力真真是极好的。
青竹一改之前的恭敬,沉下了脸,幽幽道:“你是打算从白天到晚上,一天都待在屋子里,直到老死?”
小文变了脸色,说出口的话语带了些许尖厉:“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后者冷哼一声,嗤笑道:“什么身份,一个永远也出不了头的美丽摆设、身边的、婢女,和你一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待在一个院子里吗?”
小文不再说话,保持长久的缄默。
青竹并没有就此放过她,而是继续咄咄逼人道:“你忘了,我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即使你忘了,愿意做个花瓶世子妃,那我呢,你就不替我想想?”
“我,我一直都记得,只是没有找到机会。”小文语无伦次地答道。
青竹再接再厉:“别骗我了,你是不是觉得原来的主子对你很好,有恻隐之心了?青舞,你别傻了,我们这种人,没有感情,没有爱,我们存在的价值,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
青舞是小文的代号,她侧过头不去看青竹,恍神间眨了眨眼睛,就有大颗的泪珠坠下,地上瞬间湿了一块。
这段时间她都在逃避,不愿意面对,可是不管她怎么做,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小文面色一边,伸手使劲抓住自己的脖子,脸色铁青。
她的药效发作了。
青竹一动不动,面色近乎残忍地看着小文痛苦地挣扎,她的声音也在这种折磨中在小文的耳膜中无限回响,她说:“青舞,上面放了话,你若再不有所行动,我可以选择——取你代之。”
小文慢慢停止了动作,脖子上已被抓出几道狰狞的血痕,她深深地闭上眼睛,两行泪水顺着面颊滑下,又顺着脖子流下来,与伤痕处重合。
她的身子狠狠德颤栗了一下!
两刻钟后,小文终于没有忍过疼痛松口,接过青竹地给她的解药,她的一双手都在剧烈地颤抖。
青竹只当她是毒发得太厉害,看着小文吞下缓解的药丸,她重重地翻了一个白眼,刚才那一会的痛疼,都白受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事情解决了,青竹又恢复成人前无害的侍女,站起身来收拾桌子,手脚轻快地出了屋子。
她们进了端王府以后就被人严密监控起来,在国公府更是被几路人马同时盯梢。而今日,青竹所能感应到的窥视消失了,是以她觉得对方放松了警戒,这是个好时机。
两人都不知道,她们的谈话被尽数听取,消息以飞一般的速度传到他们的主子手中。
——
小文终于不再终日宅在房间里,时常会出来走走,因为有共同爱好在,姜环和小文相处的很是融洽,每天总会抽出一点时间,两人一起或切磋,或散步。
蒋遥当然愿意多一个人陪她说话,或者玩耍,有时姜环去韩氏那儿作陪,小文就会来蒋遥的屋子里坐坐,偶尔会碰上已显孕态的沁阳公主。
她们三个人就凑在一块,天南地北,想到哪就说哪,开始小文总是安静地在那里听,时而面带疑惑,后来开始可以插上两句,再到后面就完全适应了这对姑嫂的聊天模式,自己也能有模有样地来上一段。
日子过得平静充实,只是楚天越那个家伙还是会时不时地突击来访,次数多了蒋遥也见怪不怪,由着他了,反正在她的地盘,量楚天越也不敢怎么样。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十二月底就迎来了第一场雪,飞天铺地,一片银妆素裹,照的天色都亮堂了。
天气好的时候小文不怎么出门,这会积雪厚厚的她反倒来了兴致,套上披风,把身上包的严严实实,就深一步浅一步地往蒋遥的院子走来。
蒋遥也早早起来,趴在窗外欣赏今年难得的大雪,没一会小脸就冻得通红。
红妈妈裹着厚厚的袄子,一进屋就叫唤道:“哎哟我的小祖宗啊,赶紧把窗子关了,屋子里怪冷的,冻出毛病就不好了。”她的手上捧了一个刚准备好的暖炉,蒋遥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奶娘急吼吼地把暖炉塞到她怀里。
被人关心的感觉真是好,蒋遥吸了吸鼻子,有点感动道:“谢谢奶娘。”
“小姐说的是什么话,这是老奴的分内之事。”红妈妈经不得夸,心里喜滋滋的,面上也容光焕发,小姐还是需要她的!
想着,红妈妈就往窗台的方向走近了,把窗子闭的严严实实。
小文这时候正好到了,因为天气太冷,青竹懒得出来,跟来也是和丫环们坐在一起瞎侃,她今儿带的是惯少使唤的白菊。
进了屋以后,她将披风解开递给白菊,示意她到外屋和丫环们一起烤火,白菊把披风抖了抖并挂好,高兴地去了,主子出来很少叫她的,这次要好好表现。
沁阳公主肚子里揣着一个,自然不可能在这么冷的天气出来,大哥也不答应,严令她在自己的屋子里老老实实待着。
两人没坐多久,外面传来动静,楚天越掀了外袍一丢,福诺抱个满怀,尔后识趣地在外屋和丫环们凑一块去了。
这次他是走的大门。
蒋遥顺势看向楚天越,他今儿穿着一身暗色花纹墨青色锦服,外面套了件夹袄,脖子的位置是一圈动物皮毛,设计新颖,一看就成色极好非常暖和的感觉。
可是,为什么除了脖子,楚天越其他的部位都不臃肿,夹袄也是很薄的感觉,蒋遥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楚天越的瞳孔下意识地扩了扩,眉形一挑,不缓不慢地走进,坐在蒋遥对面的椅子上,小文看到他出现,神色淡淡,面上毫无尴尬之意,好像两人只是点头之交。
既然来了,总要说点什么吧,楚天越目光一扫,定格在蒋遥的双手的位置,她抱着一个暖手捂,楚天越凤眼一眯,长臂一捞,东西就到了他手上,他毫不客气道:“好冷,借我使使。”说着就用一双大手裹住相对他来说娇小玲珑的暖炉,一脸满足。
蒋遥的心里平衡了,瞧他冷成什么样子了,穿的那么少,要风度不要温度,活该!她打量着楚天越,才发现他的额发有些湿,刚进来的时候脑袋上还有雪花,这会也化得差不多了,她跑到旁边取了一块帕子,递给楚天越:“头上快擦擦,别冷着了。”
楚天越的眼珠子往上方瞟了瞟,摊手:“哪呢,看不到。”
蒋遥忍下敲死他的冲动,给他拭去发上残留的冰雪,然后把炭盆往这边挪了挪:“来烤烤,这样头发很快就干了。”
蒋遥难得这么关心人,楚天越也很配合,只是屋子里除了他们二人还有个小文在,怎么看怎么诡异。
小文依旧是一点表情都没有,好像她压根不认识楚天越一样。
不过换位思考,她代替蒋遥嫁入国公府之前,确实没见过楚天越,没有和他有过交流,这个男人对她而言,只是认识那张皮相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