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来这场雪,一下就是好几天,雪化的时候,已经变得很冷了。
大概是在山上着了凉,我感冒了。
临时小组完成使命便解散了,我在大格子间的靠窗位置有了一小块地方,那里有我的办公桌,和我的电脑。
一趟温泉之旅,和同事之间关系近了许多,工作依旧是忙碌的,茶水间依旧是八卦的,我依旧是大大律所里最好使唤的小小一员。
我感冒了,和我说过话的人都能听得出来,我想和丁叙撒娇求安慰,却发现这样的事在他面前,我完全做不出来,当他发来短信问候我有没有好一点时,我能回的,只有一句:好了很多,很快就好完全了。
然后他再回一句:衣服多穿点,多喝热水。
我已经穿了很多很多衣服,也喝了很多很多热水,但其实我的感冒,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
就连没跟我说过话的一位合伙人路过我身边,都还会停下来看我一眼,然后问一声:“感冒挺严重啊,最近流感,有没有去医院检查检查?”
那位合伙人,其实连我的名字都叫不出。
而就在我害怕动静太大,小心翼翼吸着鼻涕的时候,徐赟春风满面地推开律所的门,身后还跟着一位小哥,推着一辆长得跟超市购物车有点类似的“交通工具”,上面满满都是长得像奶茶还是咖啡的杯子。
“徐律师,改行送外卖了?”年轻女同事抱着案卷从他身边经过,没经过他同意就自己从车里拿了一杯,凑近一闻:“嗯,好浓的生姜味。”
她这么一说,大家才反应过来,那充斥着整个办公室的浓浓的味道,是生姜。
“嘿,你这鼻子,不做警犬可惜了。”徐赟说着指挥了几个年轻的男同事,“诶诶,过来帮忙分一分……最近感冒的人多,大家都在一个办公室,关着门开着空调,没病地都被传染有病了,以后每天早上一杯姜茶,每个人都有份啊……你们动作快一点,得趁热喝,待会就凉了。”
“徐大老板,你这走的可都是私账吧?”
“陆财神,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你放心,从没打过你钱袋子的主意。”徐赟边说着边亲自把一杯姜茶送到律所财务元老陆姐手上,哄这样的中年妇女,他拿手得很。
“徐律师,依我看,你是想借花献佛吧。”私下跟徐赟比较熟的大胆地开起他的玩笑,还故意站起来在办公室里环视一圈:“所里谁感冒啦?哎唷,好歹让我们知道,这是沾了谁的光呀?”
“你小子!”徐赟揉了一团废纸狠狠地朝他砸过去,“非得让我把心里话说出来……”徐赟清了清嗓子,一脸严肃:“吭吭……这个这个,姜茶都喝了吧,不许感冒啊,谁感冒请假可不批啊——”
原来这才是重点,徐赟话还没说完,一片哀嚎:“万恶的资本家啊……”“我为鱼肉啊……”
我自然也拿到一杯,捧在手里,滚烫滚烫的,掀开盖子,浓郁的姜味蹿出来,大概是突然扑来的热气,照得我眼前蒙蒙的,我缩在椅子上,埋着头抿了一口,那暖意,竟一直通到心底去。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把厚厚的外套穿好,围巾帽子口罩全副武装,像只熊一样地出门,走到一楼大堂,被人叫住了:“苏文幸。”
不是吧,这幅样子都能认出来,我还在纳闷会是谁,回过头,居然看到不止一个人,有徐赟、丁叙还有几位不认识的同样是一身西装的年轻男人,可真正叫了我名字的,是站在他们这群人当中的,周文瑞。
我傻站在原地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经走了过来:“看到我是不是很惊喜呀?”
嘴巴被口罩遮住了,我下意识地只会点头,眼神里都是疑惑,他自己便解释起来:“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总部把我派过来一年,我还说过两天再找你,巧啦,你也在这上班。”
我眼睛扫了那群人,周文瑞捕捉到,也顺着望过去,恍然大悟:“喔——该不会你就在这个律师工作吧!太好了,走走,跟我们一起吃饭。”
说着他就要把我拉过去,我当然要抵抗啦,不过这样拉拉扯扯地就把他们的目光给吸引过来了。
“小周?”一个稍微年长的中年男人和气地朝我点点头,然后给周文瑞递了个眼神,意思是他们要走了。
“汪总,我遇上同学了,她也是恒赢所的。”
那位汪总和颜悦色道:“这么巧,姑娘要是没事,一起吃顿便饭?”
说话间,我已经被周文瑞拉过去了,几个人看着我,神色各异,我只能摘了口罩,好好跟几位前辈打了招呼,那位汪总,应该就是这一摊的核心人物了,他已经这么开口,我一个小小员工怎么好拒绝,但我头是真的晕,看这阵仗,免不了是要喝酒的了。
我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大概能猜到这是律所要谈客户的饭局了,这种时候,我算什么,怎么好驳了大客户的面子,正要点头答应,徐赟在一旁有些嫌弃地说:“欸,老汪,一群男人谈事情,带个女人好麻烦……”
我观察着汪总的神色似乎有了变化,正暗喜,没想到周文瑞又神来一笔:“她不去那我也不去啦,汪总我难得遇上老同学,还想叙叙旧呢。”
被他这么一闹,我可是硬着头皮也得答应去了,我收起心中的不情愿,很爽快地答应了,出发的时候眼神跟丁叙对上,他看出我求助的神色,掏出手机动了动,很快我收到他的短信:汪总不爱喝酒,放心,会帮你挡住。
我叹了口气,哎,这倒不是他说挡就能挡得住的。
汪总确实不太喝酒,那是因为他手下有一群很能说又很能喝的人在周旋,这一顿确实是为了联络感情,周文瑞在的公司算是个大客户,自然有许多律所向他们抛出橄榄枝,这顿饭的宗旨就是要把大老板哄高兴了,一个硕大的包厢,就只有我一个女的,周文瑞抢着坐在我旁边,这家伙,看来是在美国待的时间太长了,传统的饭局文化全然不会。
我艰难地应付下来前三杯仪式性的白酒,稍微缓了一缓,为后面一波一波的攻击积蓄些体力,丁叙短信不时会发过来,要我吃点白饭和肉类垫底,让我不要谁过来敬都喝,让我可以假装多出去上厕所……
周文瑞一直在和我说话,我只好慢慢回答他,也没忘记不时抬头对别人说的话点头做个回应,但尽管如此,还是被对方拿来说事了:“小周你什么意思啊这是,整张桌上就一位美女,你还打算从头到尾占着不放?”
这话一出,我就知道,这是跑不掉了,别人在给我暗示,我还不乖乖给自己倒了一杯起来赔罪就真是白目了。周文瑞当下就说帮我喝,自然是被“喝斥”住了。
满场的人都望过来,准备看热闹,我正要起身,徐赟这时候又发话了:“老汪啊,现在的小姑娘,人情世故懂得少,你得多调~教调~教。”说完望向我说:“哪有还在座位上的道理……”他说着起身,挪了了位子,空出一个在汪总和他之间的座位,又再看向我。
要说我没有一点惊讶那是假的,从前我也不是没有和徐赟参加过饭局,那时候,他总有各种办法,可从来没让我碰一滴……
众目睽睽下,我只好就这么过去了,到那之后,刚要说话,他又来事了:“啧啧,这酒都没满就过来,还真是要一点点从头教才行啊,免得以后说我们恒赢所的人不懂事。”
说完他把自己那稍微大一点的杯子递过来,上面是满满的透明液体,我心中有许多的情绪在澎湃着,徐赟啊徐赟,你是有多生气,才要这样整我。
接过酒杯,我满腹的委屈,但面上还得说一阵的好话,终于把大老板捋平顺了,闭着眼睛抱着必死的心仰头一喝。
可就在嘴唇触碰到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