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白渊仗着平南王府的背景逼得顾云放开了淳和,今日却也是为了平南王府不得不送淳和羊入户口。
无奈皇命在上,再是不愿,淳和仍旧得准时被送入钦天监。王府里除白渊外最舍不得的当属平南王妃了,受了白渊一通撺掇,在淳和离开的前一日泪涟涟去找平南王哭诉。白渊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对耿直的平南王来说皇命那可是大于天。
没有意外,平南王妃被老王爷给骂了出来,顺带把白渊这个混账儿子也骂了。
白渊左右思量,还是不行!自己辛辛苦苦瞒天过海把淳和带到凡间,怎么能因为顾云恬不知耻的两句话就拱手相送呢!
夜里秋月高洁,梢头鸦啼声声,顾云打坐调息完一个小周天,忽然睁开眼来。
院子里挑灯的十五冷不丁瞥见一个飒飒人影乘风而来,当是顾云哪位道友拜访,不惊不慌地将灯笼挂好。揉揉眼一看,艾玛,这不是夏少臣是谁!十五顿生警惕,他可没忘记那日在街头之事:“哟,这不是平南王府的世子大人么?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十五,不得无礼,向仙人请罪。”门吱呀一声启开,顾云从容立定。
十五舌头打结:“仙,仙人?”他左看右看,不对啊,这明明就是夏少臣那个种马道士啊!
夏少臣眉梢挑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辨不清是喜是怒:“顾道长有眼力,竟能看出本君真身。”他入顾府犹如自己家般,毫无拘束之态,在快要瞪出眼珠子的十五面前随意一指,树下凭空出现了一方圆桌两个石凳,坐下后再一翻手,空荡荡的桌上俨然红泥小炉炉火正旺,水声沸腾,茶香袅袅。
他似乎还不如意,白袖拂过,茵茵碧草化为一片清池,池中白莲红荷相间绽放,荷香徐徐随风,莲叶间鲤鱼竞相跃起。再一抬手,一连串红灯相继浮起,灯笼面上描绘的黄鹂竟扑棱起翅膀,婉转啼鸣。
一时间,冷清院落焕然一变,好不热闹。
这弹指间的从无入有的神通之术,虽不至于令十五看得目瞪口呆,却也是瞧不过眼,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云神容恬淡,从步在另一方石凳中坐下。烧滚了的茶水自动给他斟满一杯,白玉杯滑至他面前,他没有接:“仙君此行不是为了与我品茶赏花的吧?”弹指一瞬间,鸟鸣鱼跃的院落霎时安静如初,他淡淡笑着对夏少臣道:“凡间不比九重天,夜间吵闹恐左邻右舍明日要来抱怨,望仙君见谅。”
一上来就吃了软钉子的夏少臣不见恼色,也是一笑:“是本君疏忽了。”虽无莺鸟相伴,但荷香清爽,此情此景倒也不失风雅,但他二人说得话题就不见有多风雅了。顾云开门见山,夏少臣便亦不与他含糊:“顾道长,本君的来意你想必清楚。六年前你与淳和缘分已断,她再世为人,欠你的恩情也已百倍偿还,你又何必纠缠不休呢?”
“纠缠不纠缠,左右是我与她的事情。”顾云淡淡道:“与仙君无关。”又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丢了过去,顾云略是静默一刻,仿佛想起了什么道:“有些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不过这几年来贫道想了又想,总是有些疑惑。当年那本所谓的仙箓并不是梼杌,而是仙君你传出去的消息,那个执掌仙箓的仙君也是你吧?”
传出去这个消息的用意如何,不作他想,无非是想挑起他与淳和的不和,甚至是道宗与他如意楼的关系。如意楼中藏有宝物万千,若有心人在其中挑拨,如意楼自然深受怀疑。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夏少臣见顾云打定了注意要与他绕圈子,也不再与他客气,翘起的嘴角沉下几分冷意:“终归是你逼得淳和为了所谓的苍生大义上了剐龙台受了刀刑。人人都道蛟龙鳞甲坚不可摧,你可知那一刀刀剐去鳞片时她是如何得痛不欲生。那时你在哪,在为救下绛州城享受着可笑的成就感?!顾云,你有什么脸来再见她。”他冷笑道:“你就不怕她有朝一日想起你的所作所为时的表情么。”
怕,他怎么不怕。这六年来的日日夜夜,甚至是每每梦见淳和时顾云都在怕,害怕再见到她时,她会有怎样痛恨或者冷漠的表神情来面对他……
这种设想他早已想了千遍万遍,在夏少臣质问他时顾云的心境已不会如最初时那般翻江倒海,可掩藏在袖中的手仍会不自觉地攥紧。然而顾云的脸上寻不到一丝痕迹:“正因我欠她的,所以现在由我来补偿她。”
“她不需要你的补偿!”夏少臣斩钉截铁道。
“需不需要由她来定。”顾云又把话题给兜了回去:“毕竟我亏欠的人是她。”
宁静的院落里忽而冷风四蹿,灯笼接二连三地灭去,荷塘瞬间化为枯枝败叶,活跃的红鲤鱼沉入池底。夏少臣站起来,他身量本就挺拔,此刻对应着他犹如覆盖着冰霜的脸庞,犹如一尊煞神般叫人望而却步:“顾云,我与你好言相劝是惜你颇有慧根,你莫忘了在本君面前你不过是一蝼蚁凡人。”
顾云拢袖淡然不动:“我尊称你一声仙君是看在九重天的面子上,你也莫忘了现在是在凡间。”他眼光骤然锋利,气势毫不逊于夏少臣:“你若真能以仙君的身份对我动手怕是早就动手了又何须借着平南王府?恐怕你也有身不由己的忌惮。”
夏少臣没想到顾云的心思转得如此之快,是的他是有所忌惮,否则一个顾云哪值得他如此殚精竭虑地对付。这趟怕是白来了……
“你别得意太早!”
等到夏少臣没了影子,十五这才小心地凑上前去,摸摸枯萎的荷叶,确定是真的后又小小的惊叹一声,然后道:“楼主,他会这么轻易地善罢甘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