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原本羞辱海神之子的竞技,最后变成了自家内斗的闹剧。我对战珀尔修斯,酒神狄俄尼索斯对战西风神杰佛瑞斯,双方都没有占到便宜。这让我的父神宙斯怒不可遏,几乎忘记了神王该有的威仪,荒唐地喊停了这场比赛:“在竞技场上,只有弱者才需要援助。看在你们是海神儿子的份上,我就宣布此场比赛平局。”
平局,对参与竞技的选手而言是绝对的耻辱。
“都下去吧!”宙斯站起来,居高临下地遥望着我们。
“是,父神。”一向好胜的珀尔修斯成为第一个弃剑而去的人。
“……是。”亚特拉斯缓缓把头埋低,“神王陛下。”
我为他感到难过。
如果这个孩子从没有来过奥林匹斯,他就永远也不会看见这世界有多肮脏。
美斯托扔掉配剑,愤愤不平地说:“这明明就不公平!哥,你为什么要答应平局!哥!”
亚特拉斯低着头不再说话,我看见他嘴唇发白。
美斯托疯狂地拉扯着他的衣袖:“我们不是弱者,哥,你说话啊!”
“啪”。
——回答美斯托的,是一记重重的耳光。
亚特拉斯颤抖着压低声音,却依旧有太多掩饰不住的怒气和悲伤:“你以为这世上只有你有自尊吗?”
“哥,你从来都没有打过我……”一颗硕大的泪珠从美斯托的眼眶滚落出来。
亚特拉斯紧咬下唇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他的面色早已苍白如纸。
就在这时,宙斯的声音如同一记惊雷,猛然砸入我耳朵:“珀罗普斯,你过来。”
我只好暂时撇下亚特拉斯兄弟,顺从地走到他面前。
可我完全没有预料到,他竟挥起雷神之锤将桌上的酒壶劈头盖脸地砸向了我!——酒壶顿时四分五裂,滚烫的液体顺着我的额头流下来,混合深红色的酒浆沿发梢往下滴,视线模糊一片。
我有些晕,站不稳,匍匐跪倒在神王脚下。
周围有强大的结界波动,那是宙斯临时做的,这样一来外人就看不到里面发生的一切。
宙斯收起雷神之锤,怒道:“如果你胆敢第二次公然忤逆我,就滚出奥林匹斯山,去和你那愚蠢的人类养父为伴吧!”
说完,他就化作烟雾消散。
……
过了许久,结界的波动渐渐消失,竞技场的喧嚣也跟着消失了。
……
……
我保持着俯跪的姿势,不知又过了多久,直到发觉一双眼睛正注视我……
抬起头,血浆黏稠地流下来覆盖住眼睛。我抹了一把,视线才渐渐清晰——是亚特拉斯,他安静地看着我。
那一霎,我的灵魂被他的眼神死死攥紧。
更确切地说,是被他眼神中的悲伤涤荡得溃不成军。
他一语不发地紧抿嘴唇,却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
我又抹了一把脸。
血,是温的。
酒,是冷的。
它们混在一起,缓缓从我额头流下。
天空飘起了绵绵细雨。
亚特拉斯迎着雨丝走到我面前,却站着一动不动。
我仰起头努力朝他笑了笑。
他凝视了我片刻,别过脸去:“丑死了。”
我竟然“扑哧”笑出了声,接着就遭报应的迎来一阵剧烈头痛,忍不住抽了两口气。
亚特拉斯连忙蹲下来,紧张地问:“喂,你没事吧?”
我摇头,一阵眩晕。过了好半天才有所好转,又不甘心地回嘴:“你这个没礼貌的孩子,我可不叫喂。”
他抬眸瞪了我一眼,但是很快眼神就黯淡下去,声音也变得温和了:“……我送你回神殿。”
“不用,你也受了伤。”
“没关系。”
“其实我自己能回去。”
“那你站起来试试?”
像是认准了这根本不可能,亚特拉斯故意先站起来,双手交叉抱于胸前,抿嘴看着我。
我忽然想逗逗他:“你真要坚持的话,那就背我回去吧。”
没想到亚特拉斯真的毫不犹豫俯□,我有些意外,盯着他笔直的脊背:“小孩,你确定能背得动我?”
他回头,扔给我两个字:“啰嗦。”
我拗不过,把两只手臂搭在他肩上,他托起我的腿,站起来,沉默地往回走。
越下越大的雨仿佛一只冷冰冰的手掌,抹掉黏在我额头和脸颊上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甜的味道。我侧头轻轻靠在亚特拉斯肩膀上,目之所及是淅淅沥沥的雨丝落在他发间,如银针一般,与那些璀璨的金色发丝融为一体。
大雨中的奥林匹斯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遥远天体,因为尘封了太多秘密而只能缓慢旋转着。
天地希声。
我昏沉沉地趴在亚特拉斯肩上:“你不觉得这里太安静了吗?”
“有雨的声音。”亚特拉斯微微偏头,对我说。
“那不是雨的声音。”我伸出手,冰凉沁骨的雨滴落在掌心,“那是神在洗脱他们的罪迹。”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加快了脚步。
我把头扬起一点,尽量靠近他耳边:“你唱首歌吧。”
“……我不会。”
“是很难听吧?”我笑了笑,“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闭嘴!”
这孩子脾气真臭。
我的要求还没讲完就被他拒绝了,只好蔫蔫地趴回去,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就这样走了一段路途,他忽然轻声问道:“疼吗?”
我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亚特拉斯转头将嘴唇靠过来,在我耳边缓慢地重复:“我是说你头上的那些伤口,疼吗……”
我迷迷糊糊地看着他樱花一样的嘴唇:“不疼。”
“他下手很重。”
“嗯,我和厄洛斯闹着玩,你知道,他总是那么没轻没重的……”我说不下去了……
我看到亚特拉斯的嘴角沉默地向下弯着,像个忍不住想哭的孩子。
这就是那天,我记忆里最后的画面。
我混混沉沉地趴在少年单薄的背脊上,感受到那颗来自他胸腔深处炙热跳动的心脏,仿佛生命永恒的鼓点。
亚特拉斯不自然的干咳,他的话透过胸腔闷闷地传入我耳朵:“说好了……就这一次。”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闭着眼睛点点头。朦胧中,一个空旷幽远的声音仿佛从云层之下,无边浩瀚的汪洋上传来:
“突然间黄昏变得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