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感觉到了?”丁若水颤抖地问。
春谨然不想承认,但:“是有什么东西从下面撞了我们一下……”
裘洋早就面色惨白,嘴唇颤抖,显然他对自己的感觉更加确信,也就更加害怕。
三人不自觉向皮筏中心靠拢,想彼此挨得更近,可没等他们背靠背,皮筏又更加猛烈地颠簸起来,显然之前冲撞他们的某个或者某些“东西”又回来了,而且这一次它们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
春谨然再克制不住恐惧,想大声呼喊同伴,可他的嘴唇刚动,后方的郭判忽然一声怪叫!春谨然连忙回头,可还什么都没看清,那头的杭明哲、青风也相继惊叫!
“水里有东西!!!”
这一次没人再质疑林巧星,因为五条羊皮筏都开始上下剧烈颠簸,就像有什么聚集在筏底不断大力冲撞,侧耳都能听见“咚咚咚”的声音!
青风:“哎哎哎——靠!!!”
郭判:“前面的咋了!”
青风:“火折子掉了……”
杭明俊:“别管火折子了,赶紧稳住船!”
青风:“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
春谨然正被青风的哀嚎揪着心,脚下皮筏忽然撞到了前方狭窄处的岸石,皮筏砰地一下骤然停住,船上三人一同向前倾倒!紧急关头春谨然借手中木棍之力,险险稳住身体,可左侧的丁若水眼看就要掉水里!他连忙伸手,一把薅住对方的腰带生生将人抓了回来!再想去救右边的裘洋,可已经来不及,眼看少年就要跌入水中!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身体几乎彻底失去平衡的一刹那,裘洋忽然拼尽全力抓住了春谨然的衣角!
春谨然一时没防备,眼睁睁看着对方借助抓他的力重新让失衡的上半身回位,而他自己则硬生生被扯了下去!
扑通——
几乎是入水的一瞬间,春谨然便觉得有东西在啃他的手!疼还是其次,更要命的是还有一股力量再把他往深处拖!
春谨然疯了似的蹬着腿,不管水里是什么,总之就是踹死一个算一个!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春谨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他终于挣扎着让脑袋浮出水面!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咻”的一声,熟悉的九节鞭已经紧紧缠住他的肩膀,下一刻他便自水中而出,被重重地甩到了岸上!
春谨然坐在地上,什么都顾不得,只大口大口地呼吸,好半晌,才从劫后余生中回过神,发现众人都上了岸。再回头去看水面,哪里还有羊皮筏的踪影。
“你们怎么都上来了!接下来怎么办?”
“谁还管接下来,”白浪的声音里,还残留着焦急,“死也得先救你啊。”
夏侯赋:“而且鬼知道下一个翻的是不是我们的船,还不如岸上安全。为一个还不知能不能找到的赤玉搭上命,也太不值当了。”
春谨然挣扎着站起来,裴宵衣仍站在他身边,一动不动。春谨然不太敢去看他的眼睛,索性把目光放到别处,但脸是对着对方的,短促道:“刚才,多谢。”
春谨然知道自己的语气非常不自然,可没办法,他的心还很乱,所以也实在维持不了往日的泰然自若。
不过裴宵衣是不知道自己那些乱七八糟心思的,春谨然有些丧气地想,所以男人八成还是会冷头冷脸地回一句“哦”或者“不客气”。
安静。
良久。
预期中的回应并没有到来,春谨然有些纳闷儿,挣扎半天,终是让原本游移的目光回到了男人脸上,这才发现,裴宵衣的神情冷若冰霜。
春谨然从没见过这样的裴宵衣。
虽然男人平日里也淡漠,也凉薄,但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阴鸷,冷酷。
春谨然蓦地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可他还没来得及思索,裴宵衣忽然一鞭子抽向裘洋!
春谨然瞬间反应过来:“不要——”
可惜,为时已晚。
裘洋就像一个破麻袋,高高跃起,然后重重跌落水中!
众人大骇,一切发生的太快,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春谨然已经一跃而起,飞速冲到水边,那头许是水中不明物已随着羊皮筏远去,裘洋没几下便挣扎着冒出了头,合该他命大,就在他冒出头的地方正巧有一根石柱,他眼明手快,猛地将之紧紧抱住!
奈何石柱所在之处,已尽是洞壁,再无岸上空地,裘洋只能抱着它,任由水流冲击。
此时众人已经赶到,白浪将木棍递出,大声喊道:“裘洋,抓住!”
河面宽,木棍短,另一侧的裘洋将手臂尽可能伸直,却至多指尖轻触,根本握不到!而且因为抱着石柱的只剩下一只胳膊,好几次险些被冲走!
春谨然心急如焚,忽然灵光一身,转身大喝:“裴宵衣!”
被点名的男人仍站在几丈外,无动于衷。
春谨然又喊了一遍,声嘶力竭,红了眼睛:“裴宵衣!!!”
男人飞快地皱了一下眉,显然并不甘愿,但脚下终是动了。
几步来到岸边,鞭起,人落。
可能是有过经验,所以被人二度抽下水的裘洋,倒没上次吓得那么厉害了,只是水中挣扎耗了他太多体力,这会儿只能坐在那里喘粗气。
白浪看向裴宵衣的眼神几乎是不共戴天的,可最终救人的也是裴宵衣,所以他几乎是用最后一丝理智克制着,没动手,仅仅是咬牙切齿地说:“给我一个理由。”
裴宵衣从容地收回鞭子,看也不看对方,只淡淡道:“他推春谨然下水。”
白浪愣住,不可置信地看向裘洋。
后者一脸愧疚,呐呐解释:“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当时没站稳,眼看就要掉水里,所以慌乱中抓住了春……大哥,我真没想拉他下水……”
白浪愕然,眼里的火渐渐熄灭,最终只剩下无奈的灰烬。
想,或者没想,故意,或者不故意,甚至裴宵衣有没有资格替春谨然出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春谨然确实因他落了水,而且险些没命。
春谨然也听明白了。
事实上早在更早,早在裴宵衣尚未行动,仅仅是动了报复的心思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了。这并不难想,因为从裴宵衣的皮筏上是可以清楚看见他所在的皮筏上面发生的一切的,也因为在船上那次,在暴风雨来临的江面上,男人就是这么干的,忽略掉环境,整个过程几乎如出一辙。
但,还是不一样的。
在江上的时候他同意给裘洋一个教训,因为知道那只是个教训,不会真闹出什么事。
在这里,截然不同。
别说裘洋不是故意的,就算是,也不该这样以牙还牙。因为他春谨然毕竟没有死,毕竟最终是爬上了岸,可却没人能够保证裘洋在被一鞭子抽下暗河后,还能全身而退。
然而裴宵衣不这么想,或者说,一个人的生死根本不在他的行动考虑之内,所以在自己这里截然不同的两次境况,在他那里,并没有任何区别,因此男人才会毫无顾忌地抽下同样的一鞭。
春谨然胸口疼得厉害,那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掺杂了失望、伤心以及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始于“郭判落深沟而不救”的火星,终于在“二次抽裘洋落水”这里,烧成了三昧真火。
他走到裴宵衣面前,用尽浑身力气挥出一拳,结结实实打在男人脸上:“你把人命当成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