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董卓可不是普通的暴发户,他的富有,纯粹是建立在汉王朝多年以来的积蓄上的。除了刮干净国库和皇帝私库外,他还做了许多历代皇帝都不可能去做的恶事。看谁家特别富有,就给他随便安个罪名,抄家灭族,只为把财产收为己用。而他在走之前,还将皇陵挖掘开了,连死人的陪葬品都不放过!”
“《初燕志》中就有明确指出,吕布在抄了董卓囤积宝贝的郿坞之后,得到了哪怕今后只进不出,也足够全军吃上三十年的粮食!”
“三十年,这可是整整三十年啊!尤其在烽烟四起、自然灾害频发,瘟疫肆疟的东汉末年,这是个丰厚得不可思议的积蓄了。要知道当时公认最富庶的冀州,所持有的粮食,也只是吃十年而已,但在任何人眼中,都是个非常了不得的概念了。”
三十年!曹章咂舌:这都得发霉了吧?
“当然,冀州的十年存粮,指的是能供一整个州的人来吃,而董卓屯在郿坞的存量,做的打算,就只是喂饱他那些不事生产的爪牙了。”
“董卓辛辛苦苦搬空了汉王朝的仓库,想着就算吃了败仗,也能在郿坞衣食无忧地龟缩三十年,却不想最后是统统便宜了那个在他眼中、只靠些小恩小惠就能打发走的家奴。”
“在吕布捡了这么个大便宜,还得了个大好名声,正称得上是名利双收、春风得意的时候,燕清却始终非常清醒,而且他深谋远虑的一面,又展现出来了。”
“他劝说吕布,千万不要接受朝廷任命的任何官职,哪怕王允承诺,由他担任太尉、甚至是大将军,由他主持朝政,自己去为辅佐,也不能同意。”
“因为大汉朝早在董卓进京那年起,就名存实亡,不过是个空壳了。对它,可以远远地进行保护,得到忠君爱国的美名;要是留下,就会处处受人制擎,被吆三喝四,难施拳脚。”
“吕布这会儿已经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言听计从,就差奉若神明了。听了这话后,二话不说,就采纳了他的建议,马上收编了董卓残部里的精锐,自请去讨伐叛逆,进驻豫州。”
有人又问:“但从董卓那里搜刮来的财产,全被吕布纳为己用的话,朝廷就不会有想法吗?”
教授轻咳一声:“根据史上记载,当时的收获,吕布是与朝廷对半分的。当然,抵达郿坞先发制人,清理董卓残党,出大力的是吕布军,清点战果的也是吕布军,而忠于皇室的皇甫嵩带着御林军则姗姗来迟,几天后才赶到……要说真分了一半给朝廷,那多半是假话,吕布中饱私囊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
“要真有那么多粮食,就算刘协花的大手大脚,也不可能只撑到蝗灾到来的那一年就告罄了。居然让堂堂天子只能喝稀粥,百官差点啃草根去!按我的猜测,恐怕只有三成吧。”
听众忍俊不禁,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好狡猾啊!”
“这样很好啊,自己辛辛苦苦打得,凭什么让给压根儿没出力的别人占大头?”
“就算给了刘协,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吧,哈哈哈。”
“教授你这么诚实真的好吗?”
教授对此恍若未闻,还是蔡校长立马站了出来,板着脸咳嗽一声,霎时平了嘻嘻哈哈的声音。
教授方才继续,以一种堪比吟诵诗歌的充沛感情道:“满目疮痍的豫州,对雏鸟初飞的吕布军而言,是至关紧要的立足之地,是他雄心壮志茁壮的支撑,是积蓄实力的希望之地。”
“于燕清个人而言,也是意义深远。伯牙于汉阳江口的小山下遇到了毕生知音钟子期,那燕清在人才辈出的豫州颍川,不但收录了大量可用人才,最幸运的,还是得遇了一生独一无二的挚友。”
“这个名字,想必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或多或少地有着了解。没错,就是郭嘉,郭奉孝。”
一大堆陌生的人名地名涌入,曹章听得头昏脑涨,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那些女生们拼命压抑、却还是兴奋至极的尖叫声给吓到了。
咋了咋了这是?
他愣愣地看着,发现就连一向矜持温婉的班长甄馥,都是眼睛闪闪发光,脸颊泛红的激动状态,顿时感到更不可思议了。
可惜教授却没有满足她们充满诡异期待的目光,而是很狡猾地卖了个官子:“关于郭嘉,我稍后再讲,毕竟初到豫州的时候,燕清可还没与他相遇。”
于是曹章又一头雾水地听到了此起彼伏的遗憾叹息声。
教授侃侃道:“这时在吕布军中,将才济济,然而可堪大用的幕僚,就唯有燕清和他的另一位友人贾诩二人独秀。任谁都无法想象,在人员如此匮乏的情况下,燕清究竟是如何做到将吕布那破烂不堪的小摊子开得红红火火,发展得越来越大,没过几年,就达到了整个中原大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境地。”
“最难能可贵的是,不只是燕清那出类拔萃的执政能力,要单是如此,他在惊才绝艳的那番战术后,也不过留下‘能吏’的记载。他所具有的,却是备战备荒的超前意识。”
“他先是收纳流民,主张屯田,而不是仗着粮草尚且十分充沛,就等着坐吃山空;广纳人才,亲自四处寻访贤士,知人善用;发明创造,改良农具,重视医学,特别是在预防和控制疾病这点做得非常到位,效果亦是万分显著的——因燕清对医者的尊重,以及给于的优渥待遇,使得在汉末燕初,竟是再无大规模的瘟疫出现;还得负责跟朝廷和周边诸侯的外交,给彼时根基不稳的吕布势争取了宝贵的发展空隙。”
“而我之所以将屯田放在燕清所做贡献的第一位,是因为,尽管史书上并未对它的深远影响力大书特书——恐怕对燕清的容貌描写,都比它还来得多吧?可它起到的作用,却是难以想象的大。”
“定下屯田之策的燕清,是真正有长远之计的,充沛的粮草,让吕布能蓄养更庞大的强军,也让治下的人民富足安定,从而真正拥有了逐鹿中原的资格,是彻彻底底地傲立于还停留在拿着兵器乱斗的其他势力之上的。”
“其他诸侯究竟在做什么呢?多是盲目兼并,粮草上却一直入不敷出,饿了就劫掠百姓家的余粮,吃饱了也不担心以后,只将多的丢在路上。”
“燕清则是给整个势力提供了一条可以持续性发展,供养军备力量的完整道路,而从大方面看,这份未雨绸缪,也改变了此时盛行的‘一遇大灾、人饿极相食’炼狱惨剧,引来诸侯争相模仿,而他心怀天下苍生,并不藏私,甚至对屯田技巧倾囊相授。”
教授一口气说到这里后,重重道:“据《初燕志-燕清传》的记载,有整整一年,燕清每天的睡眠时间,都不曾超过一个时辰。”
曹章听得目瞪口呆。
“而在人员稍微宽裕,不再需要他凡事亲力亲为,不得不通宵达旦地连轴转后,燕清却没有半分松懈,再度展现出远见卓识,修建学社,大力培养人才。”
“众所周知的是,行兵打仗,那是粗活,或者说,是粗中带细的粗活;可要治理国家,就是细得不能在细的细活了。如果说武将是盘古手中开天辟地的大斧,那文官,就是支撑国体不可或缺的基石。”
“要知道,尽管在这个时候,吕布博得了大义灭亲、勤王安邦的美名,让普通老百姓对他看法大幅扭转,尤其是豫州的人民,承受他恩惠,感受到生活在不断往好的方向转变,对他感恩戴德。”
“可士人阶层,还是普遍从骨子里鄙夷他的。”
“无论是他为官爵财物杀死义父丁原的蠢恶之举,还是他的浅薄见识和平凡出身,都注定不可能博得高傲的清流的好感。又怎么可能单凭勤王救驾一事,就彻底洗得干净呢?”
“燕清也没有卑躬屈膝、去做无用功,更不像董卓一样,用威逼利诱的手段,让一些名士不情不愿地为他所用,埋下天大隐患。他的目标很明确,行动起来,也非常坚决果断——先利用个人魅力,尽可能地挖来一批拔尖的人才,而剩下的,就不必强求了。”
“身份、地位、人缘和威望,都需要时间去积累。燕清的想法恐怕是,‘你们今日瞧我家主公不起,改日就让你们哭喊着高攀不上’。”
“他可不只是想想而已,而是切切实实地制定计划,挨个实现了。从被人鄙作奇巧淫技之流的造纸和印刷术,到建立书馆,再是修成学舍,几年之后,待到时机彻底成熟,再到最后一步——科举取士!”
曹章心情复杂:原来这就是害他们要面临层出不穷的考试的罪魁祸首吗?
“当然,”教授话锋一转:“燕清不可能是一个人完成这项伟业的,也不可能光靠一个人就能做得成的。而在帮助他的人中,最有名的,就是当时桃李满天下的大学士蔡邕,还有他的友人之一,徐庶。”
有人忍不住问了:“燕清哪儿来这么多书?”
教授道:“绝大多数都是董卓抄家那里得来的。从这里看,燕清要么是早有打算,要么是作为文人的天性作祟,对绝版孤本有天然的爱惜之心。也多亏他不嫌麻烦,坚持带上这多达上万卷之多、笨重不堪的竹简,让这些书免遭不久后马腾复叛的战火毁灭,也让前人的智慧瑰宝得以保全。单单在文物保护这点上,燕清都是居功至伟的。”
“他没有敝帚自珍,在改良了现有造纸技术——也就是重光造纸术,有了便宜好用的白纸后,燕清紧接着弃掉了费时费力的人手抄书,发明了重光印刷术,叫这些书籍得以大量刊印。再然后,就是将这些复印本给全拿出来,放进修建好的书馆当中,供士人免费阅读,引读书人蜂拥而至。”
“说到这,我必须承认一点,”教授笑眯眯道:“在所有历史人物中,我最喜欢的,无疑就是燕清了。不过,我刚才发表的那些言论,虽难免有受个人看法的影响,但除我专门申明外,都是基于史书记载,这也得感谢燕朝的历史记录足够完整圆善。(曹章:他竟然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尽管我对燕清真是喜爱得无以复加,也不能昧着良心说燕清这么做,就没有半点私心了。”
“开设书馆,就是为了趁机吸纳人才,而且这些寒门学子慕名而来,当然是拖家带口的了。通过这种方式,燕清既得到了人才资源,也拉动了当地经济,更重要的是,把豫州是乱世中一片和平乐土的好名声,无形中给响亮地打出去了。”
他将手一摊,笑道:“这肯定算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吧?而寒门出身的郭嘉,也是甘愿咬饵的其中一人,并因此事,对燕清生出极大的好感来。”
曹章暗暗叹道又来了又来了,怎么这些女生一听到郭嘉就激动成这样?
教授将笑一敛:“其实燕清这么做,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是将脑袋别在了裤腰上,冒了天大的生命危险的。而他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大家大惊:“这是为什么?”
教授简单说道:“印书已是犯了大忌,还让人随意翻阅,除了门槛,几乎是跟氏族间结下血海深仇了。要知道在东汉末年,官学形同虚设,世家豪族得以屹立不倒的资本,就是那些取得知识的书本,绝大多数都被掌握在他们手上,流出去的寥寥无几,这些顶尖的资源,只有世家子弟才有资格享用。燕清这么作为,不正是极大地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好在这世间动荡,新贵崛起,这些庞然大物,正是最衰弱的时刻,不敢、也没有能力去反抗手握兵权的吕布了,这才给了燕清可乘之机。”
“只不过,成为世族的眼中钉肉中刺,也仍旧是非常危险的。他的好友郭嘉,就多次劝说他,当以保全自己为主,待寻到退路,再徐徐图之。”
“这对知己挚友间谈话的具体内容,很遗憾并无具体记载,单从结果来看,燕清显然是拒绝了的。但是在实际上,吕布之所以能顺利得到群星熠熠的智囊团辅佐,一路披荆斩棘,厚积薄发,在成立燕朝后能够立刻组织起一套优秀的治世班底,和燕清这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置生死于度外的决意,是有直接的因果关系的。”
“在其他人打得热火朝天时,他们就在努力壮大自身,但是,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关注外界的风吹草动。吕布军很快就等来了一个完美的时机——碌碌无为的扬州刺史忽然病故,袁家兄弟间的矛盾再次爆发,有燕清和贾诩出谋划策,吕布只带了万余兵马,就悄悄往寿春出发了。”
教授可惜道:“史书上关于这段战事的记载,只是简单带过,可夸张些说,就是磨刀十年、一招出鞘,世人为之所惊的大气磅礴啊!若说幕后是燕清和贾诩的主场,在战场上,就是吕布大展神威的舞台。他单枪匹马,在扬州城外搦战一阵,非但无人敢应,甚至都没坚持一个时辰,就大开城门,宣告投降了!”
众人哗然大笑:“知道,有个谜语就是——吕布下寿春,老虎巡山。”
教授满意地点了点头,刚要继续,就听到一些人还在不甘心地嘀嘀咕咕,不由瞪大眼睛,失笑道:“郭嘉?这么早能有郭嘉什么事?他可没一点都参与进来,连出仕都没出,这会儿正在燕清的宅邸里悠闲住着,称王称霸,唯一忙的……可能就是在看书之余,帮燕清的酒窖腾多点空位出来吧?”
众人再次大笑。
教授乐道:“既然说起郭嘉了,就提提关于他住在燕清家里时的一段轶事,也不知是真是假,正史上是没说,但安在他身上,也很合情合理了。说是他在喝光了燕清的美酒库存后,就让管家派人,以燕清名义,从吕布麾下的武将高顺、赵云、张辽等开始,挨个儿要过去,偏偏一直没人发现。最后还是连工资都被掏空了的赵云毫无办法,一状告到燕清面前,才东窗事发的。”
曹章无力地发现,在其他人善意地大笑声中,好像还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兴奋尖笑。
教授:“言归正传。其实在这之前的吕布,还是个容易冲动坏事、目光浅短、甚至称得上唯利是图的将领,不过他最聪明的地方,就是在燕清破解美人连环计后,对他料事如神这点心服口服,哪怕对这谋主的意图并不明白,也还是乐意采取他的策略。”
“但众所周知的是,在燕清大放光芒,运筹帷幄,与其他几位谋士商量策略时,他只能作壁上观,是半点发表不了意见的。当然,他身为主公,并不是不能发表,而是他自己也清楚,在一窍不通的这会儿发表意见,会是自取其辱。”
“好在燕清一直没放弃劝他博览群书,而他在意识到自己在这方面的无力后,也在性情和政治上都飞快地成熟了起来,按照燕清列出的书单挨个读下去,其中尤爱兵书,闲暇时,也爱看些民间话本。也是从这时开始,他身上有了翻天覆地的转变,尽管是在潜移默化,可越往后看,就会发现这话一点不假。”
教授笑说:“当武夫有了文化,在本事的增强上,可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见这教授性情随和,并不古板,还相当幽默后,学生们就一时间忘了还在后面坐着的一尊尊大佛,大胆地建议道:“教授先别说那些历史事件了,跟我们聊聊吕布燕清和郭嘉这些人呗?”
教授低头看了眼表,果然不负众望地爽快答应了:“可以。”
“那就先聊聊吕布吧,燕清排最后。”教授笑着无视了叫着“燕清”的大多数人:“其实吕布前期的性格毛病非常多,最为明显的一点,就是对自己的*表现得很诚实。爱酒,爱才,爱兵器宝马,爱美人,喜新厌旧,用人唯亲,偏听多疑,不过最糟糕的,还是贪得无厌。”
“在从燕清之劝,开始读书后,他的城府就变得越来越深……不过我个人认为,他仍然对自己的喜好非常诚实,只是在后期掩藏得很好而已。”
这回发问的,却是一直没开过口,只安安静静听着的蔡校长:“这何以见得?”
教授毫不犹豫道:“吕布从头到尾都没有掩饰过的,也持续到生命尽头的,就是他对燕清的喜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