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朝臣们三三两两结伴离宫,只有林白起一人独行。她方走到太和门,便看见严小段抱着个坎肩儿,正窝在城墙根下等着她。
严小段也是女官,从六品,只是没有个官样子。按照朝臣们的话来说,白花馆中全是奇葩,真不愧是江湖草寇招安进宫来的。
“主子,下朝了,咱们回白花馆喝酒去?”严小段见林白起出来,站起身跺了跺脚,这宫中的阴冷真让人受不了。
林白起由着她替自己把披肩披上,方道:“去东岫庭罢。”
“哈?”严小段见鬼似的看着林白起,“主子,您今儿早晨才从东岫庭出来,现在刚过巳时!”
林白起手里把玩着一串碧玺珠子,笑问道:“你可知我多久没见他了?”
“我的主子,您要真想跟七爷长长久久的,还是别腻歪得太惹眼。帝座对您什么心思,您又不是不知道,前次若不是您求帝座赐婚,他能把七爷派到君术辉身边去?且不说东岫庭中多少能人,别留宫随便哪个档头要反,也是不会让人生疑的,为何偏偏派的是七爷去?还不就是呷了您的醋么。七爷这身病才略略好了些,您还是等他大好了才去让他操心罢……”
林白起听了这话,抿嘴笑了笑,“你这丫头,倒不知谁才是你的主子了。”
严小段叹了口气,凑到她耳边悄悄道:“主子,有句话小段本不该说,前些日子误会了七爷是小段的不是,可小段如今是真心替七爷难过。主子您大概不知道,这次从冲城回来,有多少人戳着七爷的脊梁骨说他不自量力,敢跟帝座抢女人。”
“有人这样说他?我倒不知了。”林白起眼中精光一闪。
“您自然是不知道,谁敢当着您的面说这些事,七爷也不会告诉您。”
林白起仍旧捏着自己手上的碧玺串子,半晌方抬头看着宫墙上那几只叽叽喳喳的雀儿,低声道:“小段,有时我真希望自己不在这个位置,或许是一个琴师,或许是一名舞娘,谁知道呢?我与师兄在一起了便是在一起了,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我们。”
严小段一时语塞,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主子的苦楚?一个女人坐在郡王的位置上,不徇私,不枉法,不贪赃,不秽乱,绝没有辱没白花馆和白王府的声名。大夏从未有过这样的女人,所以也没有人能看进她的心。
林白起回过头,拍了拍严小段的肩,“可我若不在这个位置,白花馆便是真的灭了。”
“主子……”严小段咬牙,攥紧白王的衣袖。
“是我多言了,原本不该与你说这些的。”林白起朝严小段笑了笑,“走,咱们先去添仪宫看看老太太罢。”
“是。”严小段应了一声,垂着头与林白起一同向添仪宫走去。
***
从展羽殿往添仪宫,要经过一道净乾门,皖帝君天战下了朝,便来到这门前站着。
君天战不是龙渊宫里娇生惯养出的皇族,从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便跟着皇叔打了许多仗了,如今穿的是龙袍,但骨子里那穿着戎装的戾气仍在。
虽是初夏,这几日却阴冷得紧,穿堂的风呼呼刮在脸上,君天战面不改色地迎着。身后的宫人看皖帝不用风帽,也不好自己用,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衣裳中。
皖帝在门前站了不多时,他的贴身阴人高狸走近两步,低声细语道:“陛下,天儿湿冷湿冷的,您这是要去哪个殿?奴才扶您去。”
“朕就在这等人,你们不必跟着,退下吧。”
君天战朝身后的几名宫人挥了挥手,独自在宫墙下徘徊。
几名宫人相互对视一眼,不敢走却也不敢留。半晌,只听高狸又道:“陛下……眼看就是用午膳的时辰,您……”
皖帝正在走神,被高狸唤得一惊,怒目叱道:“高狸,朕的私事,何时轮到你来质疑?”
这能掉脑袋的罪名按得冤枉,高狸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地跪下颤声道:“奴才不敢,奴才僭越了……”
他话未说完,便被皖帝踹得往前滚了几个圈儿,抬头却见面前站着两位女官,正是要去添仪宫的林白起与严小段。
“参见帝座,帝座万安。”
“起来罢。”君天战端端看着林白起,面色十分不好。
林白起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浮灰,也没在意皖帝的脸色,自顾自地笑道:“帝座今日好兴致,是哪位妙人儿劳您在这等着?”
“朕等的就是你。”皖帝盯着林白起的脸,这几个字似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林白起看着皖帝的怒容,却也不怕,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其实她已隐约猜出皖帝是因何气恼,却不点破,只问他:“帝座这气势汹汹的样子,可是怪臣杀了君术辉?”
君天战听她这话气得更狠,又不舍对她发作,只对身边几个阴人吼道:“都给朕滚下去!”
那几个阴人如获大赦,拎着衣摆一路小跑到没影。这时皖帝才敛了敛自己的神色,沉声道:“知道他没死,你便总会惦着他,可他就真没死。”
“他死了,我一样惦着他。”林白起了然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