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可容十分介意自己在独孤晟心目中的形象,因此脸上受了伤又敷了药,自觉形秽,不肯侍寝,只将独孤晟推到顺嫔那儿去,因独孤晟一贯不喜宫妃们矫揉造作,涂脂抹粉,所以虽然不理解谭可容为何对面容上敷了些药就这般在意,却也觉得率性可爱,并没有计较,便起了来往顺嫔那儿过去。
才走了出来,天边夕阳西下,照得宫室里通红一片,独孤晟却忽然听到一阵笛声,他忽然住了脚步,侧耳听了一会儿,转身往那笛声传来之处行了过去。
黄昏之时,阴阳相交,原是人心志最为薄弱松懈的时候,那笛声亮折清圆,凄心动魄,独孤晟心跳得厉害,脚下越走越快,后头的安平只得加快脚步跟着,心中却是暗自猜想,只怕又有哪个宫妃要得幸于皇上了。
一路穿花度柳,独孤晟忽然住了脚,静静望了过去。
水边一人,红衣乌发,手持玉笛吹奏,阔大的袖襟被长风吹得翻飞,脸颊被夕阳照着似有光芒笼罩,眉心微蹙,神色疏倦,四面分明初夏光景,红花绿柳,万物欣荣,那笛声却萧萧肃肃,激扬哀烈,独孤晟闭上了眼睛,宛如站在了一条湍急的河边,暮□□临,荒烟蔓草,是多年前的沧水边,那人还在身边,伸手便可触及。
笛声住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往那风神秀逸的人走了过去,渐渐近了,他能看到她在假山大石上坐了下来,玉笛被撂在一边,却是执了支银壶,仰头而饮,纤细的脖子仰成了优美的曲线,长长的睫毛垂下,在冰雪一般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是阿蘅,他的妹妹。
他走了过去,坐在阿蘅身边,阿蘅转过脸忽然看到他,脸上出现了些惊吓,是为了偷喝酒么?独孤晟笑道:“你去哪儿弄的酒?”
阿蘅心里暗自懊恼,这人却是听过自己的笛声的,从前征战闲暇,她时常吹笛自娱,适才兴之所至,顺手试一试这笛子的音色,不会让他起疑了吧,她放下酒壶,一时不知如何面对独孤晟,独孤晟看她默然,耳朵尖却透出了粉红,知她有些羞窘,笑着岔开话题道:“适才的笛声是阿蘅吹的?想不到阿蘅还有如此才艺,母后请的老师大概是名家吧?果真教导有方。”
阿蘅垂下睫毛,感觉到独孤晟在自己身侧,身上的热力仿佛烘到她的身上,叫她十分不自在,独孤晟继续道:“可惜到底是女孩子,中气有些不足,大概病才好的缘故吧?”
阿蘅松了口气,想必没听出来,是了,自己从前内力充沛,笛声自然是曲折如意,笛声清亮,现在这身体不过才练了几天的内息,自是不如从前的。
独孤晟顺手拿起那酒壶,居然也就着壶口饮了几口,笑道:“好久没这么痛快了。”
阿蘅转过脸看他轮廓锋锐的侧脸,虽然笑着,却眉目深敛,呵,这天下夺了下来,得偿所愿,原来也没有那么好吧?当年东征西战,撑着的都是对平定天下后的幸福美满的日子的期望,最终平了天下,却物是人非,当年深宫寂寥,与伤病对抗时,不止一次的想着,若是这仗,永远都打不完多好啊,那时候,那些战火纷飞的离别和艰辛,却因有了同甘共苦的守望相助,意气相投的时光,而显得那样珍贵。
满腹滋味,她忽然脱口而出:“今天贵妃嫂嫂的脸,我是故意的。”
独孤晟吃了一惊,转过脸:“嗯?”
阿蘅有些不自在地看过一旁,他总是这样,少年起就在军中东征西战,和女人接触太少,根本不知道女人的那些不见天日的硝烟手段,难怪当时被自己压得死死的,她低声道:“我看到她在欺辱一个嫔妃,看不过去,所以就出手教训教训她。”
独孤晟呆了呆笑道:“哦?想不到阿蘅是个锄强扶弱的侠女?那怎么又和朕说了?不怕朕责罚?”
阿蘅转过脸,忽然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也不过都是关在宫里的可怜人罢了。”
独孤晟哈哈一笑:“阿蘅是又想出宫去玩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