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越来越小,一转眼便收兵回城,只剩下几滴不甘心的雨珠挣脱云层,拼命往下掉落。
景谈纾坐在马车内侧,面上波澜不惊,让人猜不透。
即使杜春冉方才提到他,他也仍是老僧入定一般,看也没看车外一眼。
如玉见此如同失声,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勉强镇定下来,才捻起嗓子轻声道:“原来两位殿下都在,惊扰了殿下,草民罪该万死。”
景谈佑刷地立住,直勾勾地盯着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憎恨!
半晌,他忽地一笑,阴恻恻说:“这个我可做不了主,毕竟你是四哥的仇人。”
他将‘仇人’二字咬得很重,又拉得极长。
如玉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她见到了他,几乎就要忘了他已经将她视作仇敌。她的记忆仿佛停在了那个温暖融柔的夜晚,之后的残忍相待却像被一把刷子,轻轻地拭去了。
雨停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袭淡淡的迷雾。
景谈纾依旧沉默。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掀,只倚在座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景谈佑见身后没有动作,眉头不由得拧成一个死结,他侧过脸对景谈纾说道:“四哥难不成忘了,这个女人是如何下毒,诱惑四哥交付了一片真心,玩弄于鼓掌之中吗?”
听到这里,景谈纾像是被踩着了尾巴,一下变了脸色。他猛地蹙起眉头,缓缓偏过头看向如玉。
晨风凉悠悠的,丝丝缕缕地吹,吹拂过额上的碎发,也吹冷了温热的心。
如玉一对上景谈纾的眼,心里当即便溃不成军,她本已经做好了打算,若再能见到他,再伤心也要将蛊毒的事情解释清楚,她不能忍受他冷漠的眸子和憎恶的目光。但现下真的碰上,却连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消失殆尽了。
景谈纾心里不耐,昨夜他与十一弟商量好,今日便启程回朝,没料到卯时初便被唤醒,坐上马车没过一会儿却停了下来,原来是遇上了她。
她的身形娇小,这么瞥一眼,好似更娇弱了。她的身上从头至脚全被淋湿,一缕缕长发贴在她的面颊上,显得她的面色极为苍白。
景谈纾的头剧烈痛了起来,不是没有人对他耍过手段,只是像她这样将他唬得团团转的女人,却仅此她一个。
光是这一点,便已经不可饶恕了。
毫无疑问,他是恨她的。自从知道了真相,心里面的那股恨意怎样也无法忽视,就像现在,只消一眼,便能够确定自己对她的厌恶确实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
良久,他别开眼,道:“我不想耽搁,但也不会就这么放了她。”
景谈佑心里一喜,这便是已经成了大半!他面上无异,只道:“四哥的意思,我再明白不过。”他停了下来,微微垂了头又道:“不如四哥将她交给我,我定能将此事处理妥当。”
景谈纾狐疑地看他一眼,却在不经意间扫到了那抹孤零的身影,他的心猛地一拧,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却又被扑面而来的恨意席卷了思绪。
他横了横心,扭过头挥了挥手:“随意。”
景谈佑早就等得心如火燎,听他一说顿时抚平了心思,他抬起右臂,一时间竟有数位暗影出现,他们单膝跪地等候他的命令。
“子丑留下,其余的护送四哥回城。”说罢,他又朝杜春冉使了一个颜色,对景谈纾说道:“四哥先行一步,我随后追上。”
杜春冉笑靥盈盈地朝景谈纾施了一礼,才缓缓地下了马车
。
几位各自藏匿了起来,余下两位暗影坐上御车板,掉转了马车绝尘而去。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如玉静静地垂头看着倒映在水洼中自己的倒影,沉默不语。
背部的伤口不小,已经浸出了衣衫,染红了一片。手掌中的划伤已经感觉不到疼痛,血污凝成了一块,惨不忍睹。
只不过伤得最重的,还是自己的心。
景谈佑眯着眼睛,待马车完全消失在雾气之后,才缓缓转过了身子,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安静的树林里只能略闻稀疏的树叶交错和露水拍打声,斑驳的树影泼溅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刮出一道道刻骨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