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先生掐我脖子掐出的瘀青,过了一个多星期还没有消,而那段时间,一向身体倍儿棒的我竟然患严重感冒到了要去医院打吊针的地步。最初,对这件事,我唯一的看法就是“倒霉”,但事后仔细回想了一下,却又觉得这件事发生得有点不寻常。
比如在奶茶店,刘先生刚抓住我的手就开始呕吐,我走近,他态度很恶劣地要我离他远点,就好像引起他呕吐的人是我一样。事后我去他家,他看见我就发狂了,掐我脖子之后他再次呕吐直至晕厥。
我问吴主任,如果一个人因为精神问题忽然发狂,有没有可能伴随着呕吐、流鼻涕和眼泪的症状。吴主任说,抑郁症、躁郁症以及厌食症患者都可能伴有神经性呕吐的症状,除此之外,控制精神病的药物如果使用过量也是有可能导致患者剧烈呕吐的。
听他这么说,我想那位刘先生可能精神方面真的有问题也说不定。
3月20日,也就是星期天的晚上,我的初中同学组织了一次聚会,聚会地点在一家名为苗乡酸汤鱼的火锅店包房内。当时班上五十四个同学去了三十七个,算是人去得比较齐的一次了,除此之外,还邀请了初中班主任和语文老师。
久别重逢,大家兴高采烈,三三两两坐在一块聊天。就在这时候,一位身材十分娇小的姑娘推开包厢门走了进来。大家的目光立刻落在了这个人身上。
实际上,那天包房里每走进一个人,聊天的人都会安静下来,大家会打量那张已经变得有些陌生的面孔,继而喧哗叫嚷呼出对方的姓名。但是当这个女孩子走进包厢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沉默,没有人能够叫出她的名字。我在盯着那个女孩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试探地开口询问:
“你是方莹?!”
这姑娘含笑点头,快步走到我身边。
“刘欣杨,好久没看见你了,你一点都没有变!”
她欢快地笑着、说着。她问我现在在哪里工作、在干些甚么、结婚没有。可我看着她,却是一阵的呆愣。班上大多数人都还沉默着,看着我和她,好像想通过我与她的对话回忆起她究竟是谁。
半晌之后,人群里发出很小的议论声,尽管我并没有听清楚大家在议论什么。但我可以猜到,他们一定叫出了一个难听的绰号——畸形。
方莹在我身边落座,十分激动地跟我聊天。她这样的神情,是一个看到久别从逢的好友才会有的表情。可是我,却并不是她的好友,应该说,我并不配被她当做好友。
在芳莹欢快说话声中,我的记忆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年我读初三上学期,这天,语文老师领了一个新同学走进班级教室。这女生个人个子很矮,大概只有一米四左右,但头发很长,扎着一个齐腰部的马尾。与大多数个子矮小的女生不同,她的发育几乎不像是十四、五岁的孩子了,胸部非常大。她穿着很老土,相貌也长得很扭曲,怎么说呢,感觉整个脸是“扁的”。被老师带进班上之后,她的头一直埋着,并且至那以后,她的头也从未抬起来过。
这个人就是方莹。
方莹被老师安排坐在我前排。她从来不说话,一直埋着头。即便别的同学跟她打招呼,她不抬头更不回应。除此之外,我还发现这个女生在埋着头的时候嘴皮经常上下张合,发出很细碎微弱的声音,好像在悄悄地跟谁对话一样,但她身边根本就没有人。这么一个举止诡异面目畸形的怪人,很快就遭到了班上同学的排挤,也不知道是哪个男生给她取了一个很侮辱人的绰号,“畸形”。
有一次,我去学校的厕所撒尿。当时已经是下午第四节课了,天色很暗,厕所里又没有灯。学校的厕所大家都知道,并不是完整的单间而是半截的隔断。我蹲在倒数第三个坑位,当我上完厕站在坑边提裤子的时候,第四个坑位忽然无声无息的冒出一个头、一张看上去很畸形的面孔,并且还面无表情。我吓得尖叫了一声,这才看清楚,是方莹。
一般人在吓到别人以后会笑、会打招呼,但她仿佛根本就看不到别人,面无表情的提自己的裤子,然后嘴皮上下张合着跟谁说话,接着她走出了厕所。班上很多女生,在那间厕所里,都有过与我类似的遭遇。所以方莹一直被很多人讨厌。
有一天,在打扫卫生的时候,班上一个女生将方莹推倒在地,并且骑在她身上煽她耳刮子。当时我正在最后一排扫地,看到很多人围观方莹被打却无人阻止。我虽然不喜欢方莹,但我看不过眼这种事情,就朝那个女生嚷嚷:“你打她做什么?她又没有惹你!”
那个女生很跋扈地说:“我看她不顺眼!”
我一下子就冒火了,扔了扫帚冲上去一把揪住那个女生的头发啪啪就甩了她两个耳刮子。因为我个子比较高、骨骼也比较大,初三的时候已经有一米六了,所以那个女生根本就招架不住。被打之后,她捂着脸哭了,一边哭还边冲我嚷嚷:“有种你不要跑,我喊我哥来打你。”
我说:“你当我傻啊?你哥来了我不跑才怪,但我跑回来看到了你,我还要打你,往死里打。”
听我这么说,她就不吭声了。
我必须承认,当时受一部名为《古惑仔》的影视作品影响,我很喜欢打架。但同样也是受这部电影影响,我认为打架之所以能体现“英雄”的感觉,那是因为“讲义气”和“正义感”。所以,帮助方莹打那个女生,并不是因为我很喜欢方莹,仅仅是因为我看不惯那个女生欺软怕硬的德行而已。但从那天开始,方莹开始跟在我背后了。
不论我是去厕所撒尿还是去隔壁班找朋友玩抑或是下课之后跟朋友去河边玩耍,她总是埋着头跟在我背后,并且保持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有时候我会看到她的嘴皮上下动,发出细微的声响,自己在跟自己说话。
我当年还是一名满腔热血的少女,对于方莹,我感觉就像一个男人救了一个女人,哪怕这个女人长得不好看、行为还很怪异,她的存在依然能体现他的英雄本色。
所以,在方莹跟了我一段日子之后,我就将她当做自己的“小弟”看待了。我试图跟她说话,可是她不理我;我说我带你去游戏机房玩,她跟在我背后,但是依然埋头一身不吭,并且一直跟我保持着五米左右的距离;有一天,我妈给了我一个香蕉,我是很喜欢吃香蕉的,但当时看到方莹,我就把香蕉递给了她,让她吃。她面无表情地将香蕉放在桌箱里面,直到香蕉烂掉,她连碰都没碰一下。
这件事,深深的刺伤了我幼小的心灵。在我看来,这个新收的“小弟”根本不给我面子。于是在那之后,我见方莹跟在我背后,就冲她嚷嚷:“走开,别跟着我,我又不是你妈!”
起初,她依然试探性的跟着我,再被我吼过几次之后,她渐渐地不跟我了。放学后,看着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背影,偶尔我也会觉得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对人家。可是方莹并不是我的朋友,人家也不给我“面子”,所以我这种内疚并没有持续多久。
几个月之后,初中毕业了。在那以后,我再也没看到过方莹。当我开始在心理咨询中心上班的时候,我回想到方莹当初的种种表现,感觉她有点儿像自闭症患者、有点像自卑型人格障碍,可能还有精神分裂的症状。不过吴主任告诉我,诊断心理问题,尤其是神经症、人格障碍,必须慎重又慎重,不可以随便给人扣帽子。所以我也就没往这方面再想了,但对于这个女生,我一直觉得有亏欠,因为我小时候不懂事,随随便便伤害过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