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夏末秋初的一个星期二的下午,这天并没有访客预约咨询,在整理好资料之后,六点差十分,我收拾包包准备下班。就在这时,我接到了一位母亲打来的咨询电话。
来电咨询的这位家长,姓钟,是一位单身母亲,与丈夫离婚五年,独自抚养14岁的儿女。
钟女士是一位临床外科医生,平时工作十分忙碌,对孩子缺少关心。但据她说,她的女儿很懂事,生活一向独立自主,对母亲忙于工作偶尔疏忽了自己这件事表示理解,甚至常常很乖巧地为下晚班的母亲准备饭菜。虽然生长在单亲家庭,孩子与父亲之间的关系维系得不错,周末会到父亲家里住,孩子性格开朗活泼与父亲再婚的继女也相处得很融洽。
简而言之,这是个很让人省心,各方面都很好的孩子。
一个多月前,钟女士发现女儿的行为有些反常。整个人忽然变得沉默寡言、战战兢兢,好像在有什么心事、又像在害怕什么。有时候钟女士看她坐在那发呆,轻拍一下她的肩膀,她竟然吓得惊叫起来,一脸恐惧。有时她会问母亲一些奇怪的问题,比如:“妈妈,人死了会怎么样?”,这样的问题让钟女士不知该如何回答。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大约都会追寻自己为何而来、将去何处的问题,同时,也会对必然要面对的“死亡”感到恐惧。于是钟女士说:“人都难免一死,所以活着的时候一定要过得愉快,珍惜生命中的每一天。”但钟女士的话对女儿显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她依然处于惊恐、紧张的状态。接着,学校老师也打来电话,称钟女士的女儿最近上课注意力不集中,有一次甚至在课堂上忽然站起来尖叫,情绪完全失控。与学校老师沟通过之后,钟女士更加担心,仔细询问女儿,孩子说快升初三了,课业压力大,导致睡眠不好,经常做噩梦。
钟女士本身是学医的,根据女儿的状态,她认为有可能是学习压力过大导致的神经官能症。于是,她向学校请了一周假,自己也请假回家照顾孩子饮食、陪孩子一块去做瑜伽、游泳,不断开导孩子,希望通过一段时间的调整,让孩子的状态有所恢复。
可是,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孩子的状态非但没有改善,反而越来越严重。经常将自己反锁在房间内、拒绝进食、砸东西、尖叫、脱光自己的衣服、抓掐自己。
周五的下午2点,恰好是吴半仙、吴老师的坐诊时间。当天预约来访的是一位因夫妻感情问题导致重度抑郁的女士。在那位女士走进咨询室后,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前台小张带着一对夫妻和一个孩子走进咨询中心办公室。这对夫妻,正是前几天打来电话的钟女士和她的前夫。至于那个孩子,打一见面起,她的模样就让我吓了一跳。
少女披头散发、面容憔悴、不断哆嗦,牙齿上下碰撞发出咯咯的声音。她穿着一件无袖的圆点睡袍和人字形的拖鞋,整个人已经消瘦得没有人样了,被她父母半拖半拽地拉进咨询中心。在她走近之后,我看到少女的脸上、肩上、手上、脖子上都有深浅不一的抓挠痕迹,有的已经凝成血痂、有的则还透着嫩红。她抱着她爸爸,整个头埋进爸爸的胸口,斜着眼睛打量周围,神情紧张犹如惊弓之鸟。
因为吴老师事先交代过,我在请钟女士进行了简单的登记之后,就带他们一家三口走进另外一间空着的咨询室,让他们坐在沙发上等候,又给他们倒了茶。这时咨询师张从简和冯涛也走了进来,让我在一旁做记录,吴半仙做完隔壁的咨询之前,他们先了解一下状况。
张从简与冯涛询问了小姑娘几个简单的问题。比如,“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在哪个学校读书”、“学习成绩怎么样”、“什么时候参加中考”、“在班上有几个关系好的朋友”等等。
小姑娘虽然一直处于精神紧张的状态,不肯抬头与两位咨询师有目光上的接触,但对于他们的问题,也算是对答如流,并且接受理解能力与语言逻辑没有任何问题。也就是说,这女孩的神志是清醒的、自知力完整。在询问过孩子父母之后,也确定她们家并没有家族遗传性的精神病史,孩子行为异常发生得很突然,她看起来一直处于“应激反应”中,在这种情况下,肯定存在一个“刺激源”。
小姑娘一开始并不太配合,对于咨询师提问的回答都尽可能精简,但随着她对咨询室环境的适应,她逐渐停止了哆嗦,整个人看上去也比较放松了。
这时冯涛问她:“刚才你看上去一直很紧张、很害怕的样子。能不能告诉叔叔,你在害怕什么?是不是因为这里坐着几个陌生的叔叔阿姨,你对我们不熟悉,所以有些害怕?”
女孩很果断地说:“不是的。”
接着,她抬头看了看我们,欲言又止,但最终是选择了沉默。此后,无论张从简与冯涛怎么问,孩子都不肯回答了。也就在这时,吴半仙走了进来。他老人家看了看我做的咨询记录,走到小姑娘旁边坐了下来,从茶几上拿了一个橘子,慢悠悠地剥开。然后分了一半,递给小姑娘。
姑娘看他一眼,没有接。
“不喜欢橘子?”
小姑娘摇摇头。
吴半仙冲她笑了笑说:“我姓吴,你可以叫我吴伯伯。如果你心里有什么烦恼,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力去帮助你。”
小姑娘仍旧摇头。
“好吧。”吴半仙点点头,冲小姑娘笑道:“你已经读初二了,其实已经不算是小孩子,你有自己的想法,也知道很多事情。”
“上个月中旬,有一天,你和平常一样去学校上课。但这天,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给你造成了很大的刺激。你非常害怕,并且越来越害怕。时时刻刻都紧张着,这让你非常难受,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但你不能跟别人说,因为你认为,即便说出来,也没人能够帮到你。所以,当你妈妈发现你最近不太对劲的时候,你跟她说是因为学习压力大,你怕她担心你,打算自己承受。可是你年纪还小,遇到这么可怕的事情,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如果不告诉大人,你一个人要怎么去解决呢?”
这一次,小姑娘没有摇头了。她睁大眼睛看着吴半仙,似乎有些惊讶,接着她开始不停的掉眼泪,最后大声哭了起来。
孩子一哭,大家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算是落下了。
在心理咨询进行的过程中,来访对象是不是肯主动配合,是关键。如果对方不肯配合,持拒绝态度,那心理咨询是进行不下去的。
在初步排除精神障碍、神经症的情况下,一个好端端的孩子在短期内性格、行为发生巨大变化,必然是有什么事件深深地刺激了她。这个事件,一定发生在她行为异常之前。所以吴半仙在看完资料后,一语道破孩子在一个半月前遭遇了突发性的事件,这件事使她深受刺激。从她受刺激的程度上看,事件发生得突然而且剧烈,并且这件事的影响,到目前为止,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在吴半仙的循循善诱下,女孩向大家讲述事件的始末。
一个半月前,女孩在放学之后跟几个朋友跑到学校操场旁边一栋废弃教师宿舍去玩。这栋教师公寓建在八十年代初期,是一栋三层的红砖房。在废弃之后,等待重建,门窗什么的全都拆掉了。几个孩子想为自己打造一个秘密据点,发现那里空弃着没人管,就搬了家中废弃的榻榻米,把其中一间屋子铺好,又用喷漆在墙壁上进行涂鸦,随后,将自己的一些宝贝,一一搬入他们的据点。他们中午放学后不回家吃饭,就买了盒饭聚在那里,也算为自己打造了一个午休之处。
那天下午6点多钟,四个孩子相约带了面包、矿泉水和薯片之类的零食到他们的秘密据点去玩,等天黑之后,还点起了蜡烛。有人提议讲鬼故事,但讲了一会儿之后,几何孩子胆子都比较大,认为这“不好玩”,就提议玩另外一个游戏。
四个人将屋子里点的蜡烛吹灭,分别站在屋子的四个角落处。由有其中一个人开始,沿着屋墙往前走,然后拍另外一个人的肩膀,被拍到肩膀的人则顺着墙往前走,去拍下一个人的肩膀,如此循环,就像接力赛一样。因为只有四个人,在循环一圈之后,这游戏肯定是玩不下去的。
对于这个游戏我也听说过,算是一个比较有名的“灵异游戏”。相传,在玩这个游戏的过程中,墙角会出现“第五个人”,也就是所谓的“鬼”。鬼魂的加入,则使得这个游戏可以进行下去。当年,我还在读书的时候,也与朋友一块玩过这个游戏。通常,最后一个人在被人拍了肩膀之后,就会多走过一个墙角去拍第一个人的肩,以此吓唬对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即便有人多转过一个墙角,也没人能看到,结局就是几个人一边笑一边尖叫,号称撞鬼了。事实上,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女孩与她的朋友,也是这么个玩法。
女孩站在第四个墙角,也就是最后一个被人拍肩膀的。她有意作弄自己的朋友,于是连续几次都多走过一个墙角去拍最好一个人的肩膀,拍完之后自己再退回原来的位置。这种“作弊”的玩法,让几个虽然“心知肚明”的孩子依旧闹腾得不亦乐乎。但几轮下来,很快也就感觉到无趣了。
当这女孩站在墙角,朋友的手又一次拍在她肩膀上的时候。她回头道:“算了吧,太无聊了,我们不玩了。这么晚了,再不回家要挨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