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沁想起来他有药随时装在上衣口袋里,忙掏出来,可那些黑色的小药丸落在她手心里的时候她却迟疑了,如果这药不给他吃,是不是所有的事情就可以终结了?
陆远宗并没有完全昏迷,他此时面如白纸抖着铁青的嘴唇哆哆嗦嗦的求着苏沁:“快,快给我药!”
苏沁的手紧紧攥住,她在心里和自己挣扎。
陆远宗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身体也越来越轻,一朵又一朵镶着金边儿的云彩压在他眼眶子上,整个世界进入了一片黑暗。
黑暗的尽头忽然出现了一线光,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瘦弱女人,她挽着蓬松的发髻,笑得很美很温柔,她说:“远宗,你来了,我在这里等你很久!”
陆翊跑出去的时候只穿着单薄的T恤和拖鞋,被冷飕飕的风兜头一吹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一身沸腾的热血慢慢的凉下来,他想了想又折回去,好歹那两个人是他的亲爹娘,真打出个好歹可怎么着!
按了电梯老是不下来他也顾不上等,转身从楼梯那里蹭蹭跑上去。
苏沁正犹豫着,陆翊一个箭步冲过去,他扶起在地上痉 挛的陆远宗并一把把药抢过来塞到他的嘴里。
苏沁没有想到儿子会去而复返,她还举着个药瓶子傻傻的坐在地板上。
“爸,爸你醒醒,爸你回答我。”任陆翊叫破了喉咙陆远宗还是不见任何动静,陆翊吓坏了。他赶紧拨打了120的电话,在接到人家不要随便移动病人的指示后只能蹲在地上干着急。
苏沁轻轻的抓着陆翊的胳膊:“陆翊,刚才妈妈不是……”
陆翊猛地甩开她:“你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解释什么,我什么都看见了,看见你拿着药就是不肯给爸爸,你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怎么能这么毒,他可是你老公,和你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
苏沁又扑过来她狠命的摇着陆翊的胳膊:“不是的,不是那样的,我没有,我只是一时迟疑,陆翊不管妈妈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陆翊的眼光很冷,他从嘴唇里缓缓吐出几个字:“不要拿着我当借口。你,要是不走就赶紧去整理一下,不要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苏沁这个呼风唤雨的女人现在只能像个小孩子听从儿子的吩咐,陆翊冷静的打了个电话,把留在车里的保镖叫上来,那两个黑大个儿一见这里的情况都吓白了,陆翊严厉的训斥:“傻站着干什么,把这里收拾一下,救护车一会儿就来了。”
这个时候苏沁也梳洗完毕,她倒了杯热水想喝,去一下子洒在手上,把手背都烫红了,但是她却不觉得疼。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陆翊跟着医护人员上来救护车,还不忘了吩咐保镖带上苏沁去医院。
这个少年在这个时候表现出十足冷静和高水准的领导才能,他完全不同于平日里的顽劣,把所有的事情考虑的妥妥当当。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抢救陆远宗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在这期间陆翊一直守在手术室门口,不但要关注里面的情况签一张又一张听着就很惊悚的单据,还要不断应付董事会里的询问电话。他给了公司的那些叔叔大爷们一个很官方的交代,我爸是犯了心脏病,为什么?对,是让我气的!
等一切结束时他瘫倒在椅子上,苏沁递给他一瓶水,他仰头把一整瓶水灌下去然后对苏沁说:“不管爸爸醒来后要怎么做你现在一定要表现的像个好妻子,先去公司里把那帮老兔崽子安抚好,别耍花招,除非你想我们的家散了。”
苏沁没想到她绞尽脑汁挖空心思所做的一切竟然因为面前的这个小冤家变成了竹篮子打水,她当然不可能对儿子的话惟命是从,可现在的情况她也只能应着。看看陆翊的黑眼圈儿,她心疼的说:“陆翊,妈妈让人来替你吧,看你累的。”
陆翊咬着牙说:“我是他儿子,别人是吗?”
虽然陆翊尽量封锁了消息,但还是风言风语的传出去,很快的医院门口就聚集了记者,陆翊从高级病房的窗户望着那些亢奋的人头,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就是放个屁都有人关注你,通过这个屁他们会分析出你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有什么病吃什么药,擦!
陆翊抓着手机想了想,最后还是拨打了安璟的电话,这个新号码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得到的,他无数次想打给她,但是无数次又关上,他没脸,给了她那么多伤害岂是一句对不起能了结的?
安璟接电话的时候正在熬猪骨汤,沸腾的热气顶开了盖子,她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垫着抹布去揭砂锅的盖子。
听到陆翊的声音她的手顿在半空中,半天都不能动弹。她本能的想挂掉电话,可是陆翊一个劲儿哀求:“老师,求求你,就听我说一句话,就一句。”
安璟把盖子放下,拿起勺子搅动锅里的乳白的猪骨汤,热气扑了她满脸,让她的眼睛潮湿起来。
陆翊,代表的不仅是那段屈辱的回忆,还有自己对那晚放纵的悔恨。
陆翊痛苦的说:“老师,我一点也不后悔爱上你,只是后悔自己太幼稚,太无能。我知道,我知道一句对不起弥补不了什么,但我必须告诉你,老师,对不起!”
在白色的雾气中,安璟长长的叹息一声:“陆翊,我已经不怪你了,我自己也有责任。你也不必自责了,你活的太顺就该受点打击成熟起来,以后你会遇到更好的女孩。”
陆翊抹了抹脸,把头抵在墙上,“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但是我现在是真心的。老师,我好难怪,我没想到我最亲最爱的人会利用我,也没想到我的家一下子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说的对,我就是活的太顺了太任性了,所以我才承受这些。”
安璟刚想说什么,忽然听着电话那头有个女人在说“谁是陆远宗家属,请跟我去签个字。”陆翊喊了声来了,然后对安璟说:“老师我有事先挂了。”
安璟握着手机出神,汤溢出锅子都没有发现,她忙关了火盖上盖子,急急忙忙用保温壶盛了送到医院去。
走在路上,安璟才发现这个城市的冬天虽然漫长,但是春天毕竟是来了,小花园里的迎春花已经伸展开枝条,星星点点的花骨朵像金子一样点缀着,看了让人觉得眼睛和心都刹那温暖。
安璟想起小时候她总喜欢和安玲一起去采迎春花,那些迎春花是野生的,长在废墟里,从高处瀑布一样垂下来。
野生的迎春花花苞是鲜红的,等开了却是嫩黄色,柔枝黄花,分外漂亮。安玲喜欢花,可是小公主却不可能踩着脏兮兮的垃圾和破砖头碎瓦砾去摘,这个时候就是小二丫大显身手的时刻了。她脱了身上的棉衣,猴子一样攀爬上去,一会儿就采了一大捧,安玲还在底下指挥:“这个,那边那个,不是,是那边儿,二丫你真笨。”
有一次安璟不小心刮破了裤子,因为是过年时候买的新裤子,张美丽少不得赏她一顿红烧肉,被打后的屁股火辣辣的,还没有饭吃,晚上睡觉的时候安玲偷了一大块儿蛋糕给她,她一边儿开心的吃一边儿看着插在酒瓶子里的花儿,安玲拍着她的头说:“吃完了你悄不声儿的睡觉,也许能听到花开的声音,人家说听到这种声音的人会得到很多幸福。”
安璟其实想问她睡着了怎么能听到花开的声音,可是怕再挨打就忍着。可是那晚她真的听到了花开的声音,噗的一声,就像短促的风吹了铃铛,就像小雨中撑开一把小伞,更像一声最美妙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