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乘一骑,云霓忽用手肘一顶身后关千剑胸口道:“你下去。”
关千剑以为偷闻她发香的事败露,红着脸问:“为什么?”
云霓扬鞭前指道:“看见山凹里那座庙了吗?我们就要到了。”
关千剑道:“十几天来,我们都是这样,不是很好吗?为什么到了最后一段路程,还把我抛下?”
云霓道:“我要找的人就住在那庙里,我们这个样子要是让他看见,会不高兴。”
那天两人从借宿的农家出来,因为怀疑关千剑调头回去没说好话,云霓一路生着闷气,直走到村口,才开口说话:“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虽然你这人老想占人家女孩子便宜,昨天的事还是该谢谢你。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见面的机会,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决定不生你气了。”她说完一笑,惹得关千剑立刻两眼发直。
“既然连再见面的把握都没有,我们这时候又为什么要分开?你到哪里,我送你!然后跟你回家,以后想再见到你不就方便了……”
云霓失笑,嫌弃道:“谁要你跟我回家?而且我也没有家,我是师父捡来的,一直跟着师父。本来我这次出来是受师父差遣,要办一件重要事情,现在一点眉目都没有,暂时也没脸回去复命。我打算去一个离劫灭城不远的地方,找一个人,他本事大,叫他帮帮忙,兴许还有希望完成师父的任务。所以我们各走各的吧。”
关千剑道:“我没有地方可去,若还留在这里,过不了几天就要死于非命——那老头要是知道我没听他的话,才不会放过我。而且你既然往劫灭城的方向去,我正好跟你走一趟,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说不定六如门托我的洪福,能把岳嵩打败。”
云霓道:“我不许你往六如门去!怎么说你也叫过我姐姐,做姐姐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送死。”
关千剑道:“如果你不答应把我带在身边,为争这口气,我偏要去送死!”
云霓黛眉紧蹙,在地上跺了两脚,以撒娇的语气道:“你怎么那傻?我不值得你这样。哎,算了,你跟我去吧。”
关千剑暗笑:“这女孩子怎么那么好骗?如果你坚决甩开我,难道我真的去寻死?我不会在后面偷偷跟着你?”
“来,上来吧,乖弟弟。希望你不要后悔。”云霓骑上关千剑的马,向他伸手。这可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关千剑匆匆瞄了一眼她透亮而圆润的手腕,生怕这只是她耍人的把戏,麻溜地一手在马臀上一按,轻飘飘落在她身后,另一手才把她的小手抓住。
“一辈子不后悔!”他的叫声把马儿都吓得差点摔了一跤。
云霓像故意逗他道:“不用我拉就不要抓人家的手。”
关千剑头一次温香软玉在抱,被她少女的身子一蒸,一股热流自小腹扩散开,刹那间把一副铁打的身躯腐蚀得发烧发软,神智也有些迷糊了,他厚颜无耻道:“姐姐给我的东西哪敢不要?”
云霓道:“再跟我这样说话就下去,给我滚下去,管你是死是活!”他虽坐在后面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从这严厉的语调也可以想见,她那春水一般温柔的脸,一定在瞬间冻结了。他的满腔柔情消散得无影无踪,悄悄把屁股向后挪了一段,直到两人的衣服都截然分开。
当云霓说要找一个本事大的人,关千剑就在心里嘀咕:“不会是个男的吧?不会还很年轻吧?她不会爱上他吧?”这时又听说怕他不高兴,而且早在好几个时辰之前,她整个人都在发生一种变化,这变化兴许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比如在不该发笑的事情上发笑,对任何事都表现出兴致勃勃,无端端地向天空抛媚眼,以更清脆的声音指挥坐下的马,欣喜若狂地从树枝上摘下很普通的花……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关千剑的情绪却越来越低落。
他努力抑制着心中的一股酸气,尽量以正常语调问:“你要找的人住在庙里,是个和尚吗?你怎么会跟和尚打上交道?出家人不是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吗?他有什么不高兴的?而且他高兴不高兴,跟我有关系吗?”
云霓道:“跟你没关系,跟我有关系,他不高兴我也不高兴,我要是不高兴,就叫你远远躲开我,一辈子不想看到你。”说着又用手肘对待他,催促道:“还不下去?”
关千剑半推半就地下了马,又问:“庙里住的真是和尚?”
云霓并不回答,带着笑一抖缰绳,纵马向山上跑去。关千剑默默跟在后面,预感到有一件不幸的事将要发生。
山中往往十数天不见一个人,两人一骑才到庙前,庙中的人早听到声音,“呀”地一声,庙门打开,走出一个年轻和尚。
关千剑一抬头,两只睁大的眼睛再也没能从他那颗光头上移开,剩下十几步的路程怎么走过去,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好像是一阵风吹来,他就随着飘走了。
那和尚生得极白,好像十五的月亮把所有的光辉都注入他的体内,走到哪里,脚下的土地都会被照亮几分。而他的五官也是一丝不苟,眼皮、发际线、嘴唇,每一处都仿佛用极锋利的刻刀精雕细琢而成。
若不是他身量极高,气宇轩昂,不认识他的人,一定会当他是个美貌尼姑。
关千剑费了很大的劲,才借尸还魂,把注意力转向云霓,而她似乎忘了下马,双眼迎着向他走近的和尚,像一朵蓓蕾,在转瞬之间绽放,随风起伏,摇曳出无尽的欢乐。
关千剑这才发现,十数天以来,她的美自己并未完全领略,她这一刻所显示的惊世容光,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可能有幸再睹。
“云师妹!”和尚高高抬起两手,作好扶她下马的准备,眼角眉梢尽是春色。对于关千剑,他误以为庭中多长出一棵树而已。
“小秃驴,我才不做你师妹。”云霓小鸟依人般让他扶下马,按住他那颗光头,使劲摩挲,“说你想我没有?”
和尚把她的手从头上取下来,握在掌中含情脉脉道:“这还用说!”云霓一点也不怀疑他会说假话。
世间的恋人,跟其它人一样,只生了一张嘴,也用同样的语言说话,即使久别重逢,无非是那么几句,倾诉相思之苦。但是当他们双手握在一起,感觉到远较正常体温更火热的温度时,才开始说起他们特殊的语言,而这种语言,已是无声胜有声。
关千剑什么都明白了。
但下一刻他又糊涂了。
原来他们……
可是为什么她对我……
难道她真心当我作弟弟?又或者感激我相救之恩,报以十几天的温柔缱绻?还是她本来就是这样一个水性的女子,以逢场作戏为乐?不!关千剑绝不敢把自己一心一意爱慕的云霓揣度得这么不堪。
旁边的两个“唧唧咯咯”说了好一阵,关千剑自然一个字也无心听。他蓦地想起云霓那句话:“希望你不要后悔。”他真的后悔了。他不仅怪自己不该做跟屁虫,甚至后悔生在这世上,他怨上天造出面前这个和尚,又把他本人造得这样不堪。
但是令他无怨无悔的,是与云霓的相遇。相遇即是美,相遇即拥有。
他想逃。此刻他只想逃得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