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蝉鸣伴随着伙夫烧火做饭的动作,似在抗议四周的烟熏火燎,阿双左手以袖遮挡难闻的味道,右手不住挥舞,好容易找到伙夫的头人华十八。
灶上的人不缺吃食,虽不说个个加餐加的肥头大耳,却也满面红光,华十八却生了一张苦脸,无论怎么吃,面色始终蜡黄,身材依旧精瘦,无论谁看了,都觉得他缺衣少食。
他这幅模样,倒让不知情的人个个点头,谈起他就翘起大拇指,说他从不监守自盗,端得是品行良好,阿双也是一样。见华十八有些不安地搓着手指,又扫了扫他身边两个与其说是壮硕,倒不如说是肥硕的汉子,她轻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低声嘱咐道:“女郎见大家都被热得无甚精神,命我送这东西来,让你加在汤水里,说是能够提神。”
华十八小心翼翼地接过小小的纸包,慢慢将之打开,发现里头是七八个细长的,身子暗红色,还有一小截绿色蒂之的陌生植物,不由犯了难。他斟酌片刻,才有些踟蹰地问阿双:“这东西,是……”
“女郎说,这是从西域传过来,仅在凉州一地小范围栽培,不仅昂贵,且非常难寻的秦椒。”阿双本就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察觉不出华十八语气中的怀疑,便不疑有他,干脆利落地将许徽的交待给倒了出来,“要将秦椒剁碎,碾磨成粉,再放上多多的盐,熬成一锅浓浓的汤,大家一喝,保证精神百倍!”
华十八听了,原本蜡黄的脸色,更是能苦得滴出水来。
他能被许徽许以重任,掌管一行人的吃食,靠得就是自己对许徽绝对的忠诚与谨慎。别说是阿双捎了口信,拿了东西给他,哪怕是阿元持了许徽的手令过来。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他也不敢往锅子里加啊!
本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想法,华十八咬了咬牙,将秦椒包好,放到口袋里,硬是没做。
整个队伍休整的时候,许徽站在小山丘上,遥望远处的城郭,半晌,才轻声道:“自此东去十里,便是陈郡郡治陈县所在,也是陈郡谢氏的旧址。”
她这句话,透着些许的伤感、寥落与疲惫,若是许泽在此,必知她想起前生旧事,心绪澎湃。只可惜,跟在许徽身旁的,恰是不知情的阿元与秦九,是以前者犹豫半晌,才回答道:“陈郡谢氏这一支早就没落,无人在陈郡担任要职不说,连族长之位,都落到了建康的旁支身上,从侨姓变成了吴姓。不知女郎打算用何等礼节,前去拜访谢氏的元老?”
“位于陈县的谢氏族人,既非族长,又非高官,没有我巴巴绕路过去拜见的道理。”听见阿元的提议,许徽不是不心动,毕竟前世的她也在陈县的谢氏坞堡居住过,结识了朋友,也惹下了敌人,若能故地重游,倒也不错。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一看似很美好,实则毫无异义的想法。
如今的陈郡谢氏,与她是敌非友,没有巴巴贴上去,讨好渐渐谢氏越发没落,无论哪一方都不讨好得一支的道理,哪怕这一支曾为嫡系,也是一样。只不过……她沉吟片刻,就转换了话题,问秦九,“前些日子接到的消息,说是崔氏的送亲队伍快出谯郡了?算算时辰,他们也应该在陈郡走了些时候吧?会不会……这几天就与咱们撞上?”
如果真是这般不凑巧的话,陈县的谢氏宅邸,说不定,她还不得不进去一次。
秦九早在心中盘算了许多遍,听闻许徽的问题,便道:“若按崔氏送亲队伍的速度,咱们一直走官道追的话,约莫三四日,就能与他们迎头撞上了。”
许徽轻叹一声,刚想说什么,就听闻后头有重重的脚步声传来,便住了话头,凝神倾听。片刻之后,方笑道:“阿双这丫头,谁又惹她生这么大的气?”
阿元与秦九都转过身去,望着一边跺脚一边走上来的阿双,阿双见状,非但没觉得奇怪,反倒气鼓鼓地说:“女郎,您给评评理!您让我拿秦椒给华十八,谁料他面上答应得好好得,说是一定会做,转过身来就照样弄淡而无味的蘑菇汤!”
许徽一听就知是怎么回事,便微笑道:“秦椒太过少见,华十八出于谨慎,不敢随便给下锅,实属正常。如此小事,就不必生气了,阿双,你也累了一天,去吃些东西吧!”
她话语虽淡,却隐含命令的意味,是以阿元对阿双狂使眼色。阿双也难得机灵了一把,领命退下,待她离开之后,秦九方单膝跪地,为华十八赔罪:“华十八太过小心,连女郎近侍带去的口信都心怀疑虑,实在太过不应该,还望女郎饶恕他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