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琴音至最高之处,听琴之人的心已经紧紧悬住之时,忽而又婉转低沉下去,自高山而下化为细流涓涓,如珠玉落入玉盘,如鸣泉飞溅山间,温柔而明媚,众人原本已经紧皱的眉头此时也舒展开来,似乎已经听到山涧清泉鸟语与温暖的阳光。
可是琴音还未听,那轻柔欢快渐渐凄婉起来,仿佛溪流流入了阴暗的密林,凄风苦雨摧残着,逼迫着,是摧人心肝的苦楚。终于琴声呜咽,渐渐低回,终不可闻,却是回音绕梁久久不绝。
顾沅的手停下之时,画舫中一片寂静,这一群吴郡世家最为高傲的郎君姑子无一人开口,他们已经被这琴音震撼到回不过神来,久久说不出话来。更有几位郎君小姑忍不住用衣袖掩面,遮掩住自己已经泛红的眼。
姑子们已经不再开口了,比起这样的琴音,方才她们的取笑才是真的成了笑柄,她们也无法再说出嘲笑的话来,只能转过脸去,不看顾沅。这个时代,精通琴棋书画之人,都会被人称为大家,也是极受人尊敬的,顾沅的琴技已是无法否认的,姑子们已经不能再公然对顾沅说出什么不敬之语,只是她们想不明白,这样卑贱身份的人如何能够有如此精湛的琴技。
郎君们却是目光热烈,一瞬不瞬地盯着窗边的顾沅,这样的琴音这样的人,让人如何能够移开眼去。
张家七郎这时已经是又惊又喜,他万万料不到顾家这位小姑竟然还有如此琴技,这样的女子纳入府里也是他的光彩,他笑得很是满意:“敢问沅小姑,这琴曲为何名?”这首琴曲并不是当朝流传的《四弄》、《五弄》,是他们没有听过的琴曲。
“是上古之曲《遗音》。”陆靳沉沉答道,“多谢大家弹奏此古曲,一闻望俗,不敢或忘。”他起身一揖,望着顾沅,只是目光幽暗,难得的专注。这位小姑很是不一般!
顾沅缓缓站起身来,拂袖而立,竟然坦然受了陆靳的礼,淡然疏离地笑着:“郎君多礼了。”
这一次姑子们只能瞪着眼嫉恨地望着顾沅,她们不敢再轻易嘲弄她,顾沅的琴技实在是太让人震惊了,连她们也不得不承认。
张七郎已经按捺不住了,连陆靳都称赞的姑子,他怎么能放过,他忙忙起身来,向着顾潼之一揖:“还请潼之允了我的请求,纳沅小姑入我府中,我愿许她贵妾之位,明日便使人过府去提亲。”
他一语既出,众人哗然,姑子们个个眼前大亮,欢喜地议论着,又纷纷瞧向顾沅,想要看出她脸上的惊喜和期盼之情,在她们看来,有一位世家郎君愿意给这样一个旁支孤女贵妾的位份,这可是她的福气。
郎君们却是有不少露出不忿之意,这张七郎太过精滑,见识过小姑的琴技后,便要纳她入府,平白得了个琴艺大家,自然是脸上有光之事,只是让他们纳一个旁支姑子入府,只怕也不过是给个妾罢了,也就说不出什么来。
顾潼之看了眼顾沅,却是发现这位族妹面对这样的事竟然冷静如常,仿佛与她无关一般,这让他心里一顿,对顾沅更是疑惑和防备。只是张七郎如此热切,怕是不好就此拒绝了去,会得罪了张家。
他正要开口时,却听那边窗旁一直抚琴不语的顾沅轻笑一声:“张家七郎,只怕此时你的内院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你还有兴致纳贵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