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自平复心中翻滚的情绪,低眸掩藏眼中的戾气,低声道:“如今有了这个世袭的一品军侯,想要退隐,就没有那么容易了。何况,没了匈奴的威胁,军方必定会被皇室削权。长此以往,重文轻武,大靖又能走到哪一步?”
“水至清则无鱼,若真的安逸了,咱们大靖也就只能走到那一步了。”
他说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心中滞塞的情绪一并发泄出来。
老侯爷闻言,怔了半晌。
“你这孩子……就是想得太多了。”
他重重地揉了揉孙儿的脑袋,有些心疼他思虑过度。
长生说的对,今时不同往日,若没有朱家军,一品军侯又如何?
正是镇北侯府成了皇室宗亲重臣,想要像以前一样抽身而退,却是不可能了。
“也罢,老虎爪子不磨,久了连树叶都割不破。等到大靖有那个本事将匈奴收为己有,自然也有后人争雄,却不是咱们爷俩该想的事了。”
这话,是同意了。
朱定北愣了下,而后笑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侯爷却不准备就此放过此事,他已经看出孙儿偏激的苗头自然不敢轻视,便拿了话,要朱定北每日练拳之外,誊抄朱家祖训和家谱送到他书房里来。
朱定北自然答应。
老夫人刚听到消息的时候,还吓了一跳,私下找了管家来问是否长生犯了错,才会被老侯爷如此重罚。
在朱家这些惯爱舞刀弄枪的莽汉手里,罚抄祖训已经是极重的惩罚了,何况还让孙儿抄族谱,这不是暗里说让他不要忘本吗?单这一项,便是了不得的责罚。
朱三早想好了如何回话,不慌不忙道:“夫人请勿挂心。是侯爷看小侯爷在洛京长大,怕他染上洛京世家子弟的习性,坏了朱家儿郎的烈性,这才让小侯爷抄写的。”
老夫人听了果然放心下来,不过嘴上还是骂道:“这老东西成天想一出是一出,就可着劲儿折腾长生。”
军制一事老侯爷是派亲信快马去鲜卑送信,关于胡尔朵一事却是用战鹰送了信笺过去,因此更快一步抵达帅帐。
“静观其变。”
古朝安连连重复了两边信笺上这四个字,一时之间却完全想不到“静观其变”的用意所在。
朱振梁更想不明白,“老爹的意思是不管胡尔朵?这大好的机会就这么放过,老头子到底在想什么啊?”
古朝安边思索边说道:“主帅还不了解老元帅的为人吗?若他在这里,恐怕自己提刀就杀去匈奴了。”
“若是那位老先生的主意,这又是为何呢?”
朱振梁暗忖,古朝安这次没答复,因为他也看不透。
知道两日后,亲信送达密信,古朝安才豁然开朗。
朱振梁和朱响看了信,直接便怒了,朱响的大嗓门更吼道:“窦长东这个老王八,枉费老元帅提拔他,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小人!”
朱振梁的重点却不再窦长东身上,而是这之后提的军制一事以及他老爹所言的三点改制想法,“军师,这真要改军制,你说陛下会不会第一个拿咱们下刀?……军师?”
连唤了两声,古朝安才回过神来。
他霍地站起来,一拳击掌,几乎魔怔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朱振梁和朱响都被他吓了一跳,朱响更是往前了一步,就怕他疯魔起来他也好先制服住,免得军师大人伤了自己。
古朝安脸色激动地红了一片,忍了半晌,却没对朱振梁说他到底想明白了什么,而是强自压下心中的狂热,重新坐下问道:“主帅方才与我说什么?”
朱振梁担心地瞧了他两眼,见他两眼放光,显然还心绪未定,见他又看向自己,便只好将方才的问话重复了一边。
“不会。”
古朝安语气笃定,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自信。
“陛下要动,也会先动中南九州。”他分析道:“问题虽是由凉州驻军引起,但一则边境各州驻军不能轻举妄动,二则,陛下彻查起来,内陆几州驻军坐大的情形只会更触怒陛下。不管怎么说,要推行新政,也会从这些州府驻军开始。”
朱振梁略定了心,便问道:“军师方才因何事惊喜?”
古朝安想了想,还是说道:“这两日属下一直在想,那位老先生为何让我们静观其变,却总想不到缘由。如今有了军政变动的预测,属下便明白了。”
“有胡尔朵在,匈奴后患更大。可也正因此,没有两三年时间,胡尔朵也不可能成功扶植上新王,掌控匈奴局势。如此,却正大利于咱们军中新政推行。再则,这也正是陛下再怎么推行新政也不会对朱家军有大动作的原因。强敌就在门外,怎么也不能先乱了自家阵脚,主帅一想便能明白其中用意。”
朱振梁会意,脸上便带出了些宽怀。
却不知道,军师大人还有未说完的第三点好处。
不杀胡尔朵,匈奴越强,朱家军便越安全。
那位老先生定也想到了这一点吧。古朝安心中想着,便不由看向朱振梁,朱家人太老实了,若没有战可打还不知道皇家会如何发落呢。
没有外患,便有内忧。
匈奴强大些也好,也免得那人贪心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