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船身。我一动不动坐在月光中,脑中仍是一片恍惚,那个离去的身影从来没有这样真实地飘在我眼前,心头像溺水的人被救上岸时那样一阵阵抽动。
又是梦么?
可是,我明明感觉到了不同,那个离去的影子几乎就要和另一个模糊的轮廓完全重合,而相隔的,似乎只有一层灰色的时空而已。只有我的理智在一点点试着把我拉回来,强迫着我转动头颈,用身边的一切一切—静静的月光,打在墙壁上的点点颜色,吹起纱帘的风,提醒着我,没有什么不同,没有什么不同,那不过是你千百个梦境中的一个,你的心太过敏感了,不要总是相信自己单纯的感觉。。。
这一次,从梦境到现实的过程分外艰难,一遍遍的提醒让我的心仿佛也麻木起来。
远处的门吱的一声轻轻打开,我木然转过脸去,近臣高高的身影走过来,看了一眼我的脸,忙问,“你怎么了?又看到鬼了?”
我沉默。暴露在礼服外的肩膀一阵冷风吹过,我全身一颤,方觉得刚才身上的温暖有些奇怪,目光不由向下扫去,看到了刚刚从我身上滑落地毯的那件衣服。近臣一弯腰已捡了起来,借着房间里的淡淡光亮,可以看清那是一件黑色的男士西服外套。我呆呆地看向近臣,他的礼服在他身上好好的。
呆愣间,能感到身上还留着淡淡的酒气和男士古龙水的味道。
隐约想起刚才的脚步声,我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下来—
那不是梦,不仅仅是个梦!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般向楼梯跑去,
我要见到他,我要见到那个人!那个影子,那个轮廓!
我的脑子里重复着这句自己也不是完全理解的话,身体里涌动着这几年的平静积攒下来的全部冲动,在窄小的楼梯上高跟鞋踩到长长的裙摆,好几次就要摔倒。开门时我一个踉跄,近臣终于赶上来扶住我,我一把推开他,提着裙摆,直向大厅跑去。
这时大厅里已经挤满了人,我的眼睛不停搜寻,那个身影,只要我见到那个身影,我一定会认出他!
我分开一波又一波的人群无方向的乱走,周围低低的嗡嗡声在脑中混成一片。在强烈情绪的冲击下我开始倍感疲倦,终于不小心直撞到什么人身上,我向后倒去,那人手里拿着的东西散了一地,银盘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长长的噪音。我坐在地上,心中一痛,闭上眼睛,眼泪几乎就要流出。
我知道这样很失态,我二十年根深蒂固的教育在叫我马上站起来,再找一点搪塞的理由。可是我一动也不想动,我的头发垂下来,我希望可以躲在后面。
一双手臂从后面把我扶起,我听到近臣的声音在叫我,“清言,”
我被扶起来倚在他身上。他拿过一杯冰水,送到我面前,冰凉的杯子触着我的嘴唇,“来,喝一点。”
刚才被我撞到的侍应生走过来躬身,“对不起小姐,您没事吧?”
我无力地闭上眼睛,近臣扶我到一个人少的角落,把我轻轻放在椅子上。
我的心空空的,全身被一股浓浓的疲倦包裹着,一点力气也没有。勉强睁开眼睛,远处的舞池中裙摆飞舞,微暗的彩灯下一段段玉臂香肩,被黑色西服轻握着旋转,低低的舞曲和周围的谈话声,笑声一阵阵混在一起向我袭来。一股苦意油然而生。我在宽大的椅子上转过身子,软软趴在椅背上,头枕着双臂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外面的夜景。对着浓浓的黑夜中对岸的点点彩色霓光我不再掩饰,一滴泪静静顺着脸颊流下。
远处细细的音乐断断续续飘入耳中。我便直直坐着,直到所有失望都转为了麻木的空洞。
过了不知多久,慢慢转过已经僵硬的身子来。近臣正沉默望着我。只一秒钟的对视我便转开眼,但他黑色瞳孔深处的淡淡担忧我已看清。可再好奇的时候,涉及到有可能的*,都闭紧嘴巴。这是从defervaques学到的道理。
“别担心,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他眨了下眼,显然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却只说道,“清言,你这种噩梦再做几次,我怕你会疯得很彻底。”转过头向远处的侍者打了个手势,侍者端着托盘走过来,近臣拿下一杯酒,淡淡啜了一口,看着远处说,“幸好人很多,张总应该没有看到。”
我这时才想起,不由暗暗松了口气。他微笑道,“不过,作为首席执行官的女儿,在这种社交场合下,有责任和年龄相配的杜总裁来一场金童玉女之舞,现在恐怕是不成了。”
我仍感到四肢无力,不由点点头,“那么这制造舞会□□的任务,当然是要交给肖公子来完成了。”
他对着酒杯假惺惺叹了一口气,“人家杜二少是什么人,怎么会让我把第一男主角的风头抢了去。”
我扯了扯嘴角,却再笑不出来。近臣看了看我的脸,放下酒杯,“你的脸色实在白得吓人,我送你回去好了。”
我轻轻摇了摇头,把话题扯开,“你看见杜总裁了?他长得什么样子?”
近臣垂下眼皮,嘴角弯起一个似乎是情不自禁的微笑,低声重复道,“嗯,我看见他了。”
我有点奇怪,“怎么?他长得很丑么?”
“怎么会?”他笑着看我,“他父亲年轻时是仪表堂堂,他母亲更是当年演艺圈的明星,这种人家代代繁殖出的结果,是不会有人难看的。”
“你好像很了解他们家么。”
他嗯了一声,忽然眼波一闪,“听说他的女伴是个颇有来历的大美人,可惜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没正式露面。”
我忍不住嘴角轻勾,“看你忍得那么辛苦,想看就赶快去吧,说不定现在已经来了呢。”
他也笑出来,凑近我道,“亲爱的,看你这副样子,我怎么舍得离开。。。”
“少来这一套,”骂起他来,我才终于恢复了点精神,“我又不是娇弱的林妹妹,你不在五分钟就会昏倒在地。”
“这可说不定哦,”他眨了眨眼,“我经常想,你真是生错了年代国家,十八世纪英国的年轻小姐为了可以在适当的时候昏倒,把自己塞到鲸鱼骨架里受罪。你要是生在那时的英国,不用任何练习就可以随时倒地不起,岂不是会吸引一大队军官来怜香惜玉?”
他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没等我发怒已站起来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扔下杯子把我拉起,“走,咱们一起去看看那个神秘的大美女,比不比得过我们的海圣之花陆小姐。”
“肖公子真是折煞我了。”我边说话边勉强站直身子。想试着说笑话来舒缓我的神经,却感到他的手在我腰间轻轻一按,
“嘘。”他一扬头,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没等我问,近臣已揽着我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你刚才头发都压到了,进去整理一下。”
“嗯。”
等出来时,已是一刻钟以后。近臣在无人的小走廊里等我。我走向他,嘴里不由感叹,“做女人真是麻烦,从头到脚都要不时照看。”
他揽住我,“那做男人岂不尴尬?女人怎么打扮都是天经地义,男人稍一注重外表,就要被人骂得很难听。”
我忍不住点他,“那是你自找!有几个男人像你这样。。。”
话未说完我们身后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肖先生,你们看起来很开心么。”
我闻声转过身来。近臣却是等了数秒才回头,一只手继续挽着我的腰,看似不经意般把我向他身后轻轻一拉。我等看清了是谁,登时领会了他的用意,嘴角却压不住一丝笑意。我们面前的这位打扮入时,妆容靓丽的瘦弱女士,曾在几个星期前发了疯一般挡在近臣和我的车前,只差一步就把自己送到了医院,当然,连带着把近臣送进警察局。在近臣的猎艳史中,恐怕这是最让他头痛的一例了。
“沈小姐,好久不见。”果然,近臣只淡淡一笑。我在他手腕处轻轻一掐,看你这回怎么脱身。
对面的人顿时嘴角一沉,随即高仰起头,盯着近臣。
我打量她,想来多数女人在被男人抛弃后,总是想方设法表现自己的高傲无谓,可看看她现在,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明显瘦了一圈,这么掩耳盗铃的硬撑,何必呢。我依在近臣身旁装聋作哑不发一言,虽有点不忍心,却还不至于可怜她。
她和近臣淡淡的目光对视片刻,本来明亮的大眼睛渐渐浮起一层幽怨的雾气,眼眶微微发红,近臣的脸上则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她终于决定转过头来,看到我在打量她,眼中雾气顿时被怒火冲破,声音渐渐尖锐,
“这位就是今晚大家议论纷纷的陆小姐咯,张总的女儿是吧。”她已转向我,我微微皱眉,这种事怎么传得这么快?却听到近臣打断她道,“千婷,”
“别叫得这么亲热!”她伸手用力一挥,仿佛她正在被近臣纠缠一样,又转向我,“陆小姐,我也一直在想你怎么跟了他那么长时间,今晚听到这个消息,就不难解释了。”说着她微微冷笑,“给你一点忠告,他现在不过是因为在海圣实力不足,把你当作筹码,等到他翅膀硬了那一天,第一个要踢开的就是你!”
近臣的下巴慢慢绷紧,“沈小姐,别闹了。”
我有点吃惊,近臣怎么说出这种话?
果然她眼圈顿时发红,伸出一只手直指着近臣的鼻尖,指尖不住颤动。
“闹?我闹?肖近臣!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整天只会拿着老爸遗产吃喝玩乐,挥霍无度的孬种!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能守住那点家底靠的不过是油嘴滑舌,骗一骗你老总的女儿。。。”
“千婷?”
一个极柔美动听的声音□□她的声音中,她似乎一愣,住了嘴转过头去,和我们一起看到从转角走来一个红色身影。她一手端着酒杯微笑走进,一身红色armani的经典礼服,像一盏柔和的红光,一下子照亮了原本阴沉的房间。我忍不住暗叹,armani的sensi香水广告中如果要她来做,一定会美得多。
红衣美人直直走向沈千婷,轻柔的责怪,“你怎么在这儿?沈伯伯和很多人都在找你,你最近身体不好,忽然不见,大家会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