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点点头,正要提步出去,一阵瑟音飘荡而来。琴声高昂,琴声低沉,琴声悠扬,瑟声清远。起落之间,这一琴一瑟,竟是配合得完美无畴。
“这琴声……”谢恒只觉眼中微热,这般琴技除了兄长还有何人?细细算来竟是一十八年未曾听过兄长抚琴了。当年若非兄长早逝,他又怎么突然紧醒,被迫接手谢氏一族?苦苦支撑多年却终是落得心力交瘁,咳血而亡。
他心神恍惚低声道:“这琴,是兄长弹的么他在与知己酬唱当真是……风雅。”这般默契的琴声,也只有知己之人方能奏出吧。
岂料,两婢相互看了一眼,最后,那素娘方轻声道:“回小郎,这鼓瑟之人却是那……丁氏阿薇……”
素娘口音有些吴语的软糯,可是她口中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却透着种从骨子里发出的轻鄙。
丁氏……阿薇……
谢恒恍然,这是他兄长的妇人。一个出身低等士族的女子却嫁给他天纵奇才身为顶级士族核心子弟的大兄,一跃成为尊比帝王的谢氏嫡夫人,无怪受人鄙薄。
前世,他也是如世人一般觉得这位大嫂出身卑贱,举止粗鲁配不上大兄。一直不曾想通,卑贱如她为何会令不重女色大兄以正妻之位相许,甚至遣散姬妾,至死也只守着她一个妇人。
可笑直到大兄战死,这妇人含笑拔剑殉夫。他才知道自己何其愚蠢,人生一世能得生死相随者几人?
心思百转不过一瞬,恍惚尽去。谢恒冷眼扫过众婢,轻飘飘的说道:
“素娘,你逾矩了。”
言罢,不去理会跪了一地的婢子,大步向竹门外走去。
素娘以额触地,待细微的木屐声渐渐远去,方慢慢直立起身体。一阵风吹来,后背嗖嗖冒寒,她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她望向身侧婢子枝娘,声音有些干哑:“枝娘!你我伺候九郎多年。九郎、九郎何时竟有了这般威势?”
第三章
伸手扶着竹栏杆,谢恒望着远方出神。阳光彻照,茂林修竹摇曳生姿。山风徐来,远远琴声缭绕。广袖翩跹,抬手止住欲上前问安的护卫,谢恒只觉神清气爽。已是多年未曾这般轻松过了吧,自从重担压身,何曾再这般肆意过。眉间压抑之感一扫而空,谢恒心情大好。
不知过了多久,前山林间传一声清啸。
那清啸声,绵延起伏,时而高亢,时而低婉,混着山风,远远飘荡开来。
此时前方的山道之上,缓步走出两个人。
男子如琢如磨、如圭如壁,女子身形纤弱,文静优雅。二人牵着一幼童,行走之间对着山林指指点点恍若神仙眷侣一般。
谢恒眼眶一热,指甲深深掐入他的掌心,而久居上位养成的习惯令他无法喜形于色,缓步走下台阶迎上前去,不紧不慢带着晋朝大贵族们一惯的从容优雅。
可是只有他知道,此刻的自己究竟是如何欣喜若狂。看到活生生的大兄站在眼前,他便是心中已有准备,此刻藏在袖中的指尖竟也微微发颤。
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令他清楚,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不再是呕心沥血辅佐幼帝的谢相,而是被深埋在记忆中那个依旧在父兄羽翼庇护下风流肆意的谢家九郎。
“大兄,大嫂。”谢恒恭恭敬敬对二人施一礼。
丁薇有些惊诧慌忙之中欲避到一旁侧身回礼却被谢荀拉住。
“长嫂如母,九郎的礼你自然受得。”
谢荀温声说道,却不掩其对爱妻看重之意。
“噫!九叔,今日竟与往日似大有不同。”一旁小童子板着小脸,似小大人一般蹙眉说道,让人看得着实好笑。
这小子乃大兄嫡子,幼时便及护其母。当年也是同谢恒相看两厌,也不知自己去后,这小子过的如何?想到此处,谢恒心中有些怅然抬手揉了揉童子头上软髻,对大嫂笑道。
“旧时阿恒多有得罪,指望嫂嫂莫要怪我才好。”
丁薇受宠若惊慌忙摆手,“怎会!怎会!九郎严重了。”
谢恒洒然一笑也不多言,看向兄长。
谢荀双眼一眯,对爱妻笑道。
“阿薇且带玮儿备些膳食,我与九郎许久未见,自有话说。”
言罢,望向谢恒。“九郎随我过来。”
谢恒向嫂嫂歉然一笑,大步跟上兄长。
引着谢恒到他房,分坐在南窗下,待婢子退去。谢荀却并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