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看他之前模样,简直是病入膏肓才有的惶恐,怎么此刻却不承认了?他扭过闵悦君的脸,严肃地问:“到底什么病?你不要瞒我。你若是不肯说真话,我立刻回头找转轮王认罪去!”
“你敢!”
“我怎么不敢?”
“……”闵悦君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缓和了语调,“只是风寒,我烧糊涂了,吓唬你的。”
神棍却不信,盯着他目光渐冷。
闵悦君握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额头上,放柔了声音撒娇:“师傅,我真的是烧糊涂了,你也知道一旦你不在,我便开始心慌,口不择言……你不要同我置气。”
触手滚烫,神棍吓得差点魂飞魄散,斥责道:“我早说了让你好好休息!你非来逞强!乖乖在床上等我回来不好么?”
闵悦君莞尔:“在床上?”
“……”神棍恼了,“你少学禾棠那些乱七八糟的玩笑!我是让你卧床养病!”
“嗯,是我冲动了。”闵悦君主动认错,诚恳又乖顺,“师傅你别生气,我们一起回去。”
神棍最气他这样,明明平日里威严冷淡,每次犯了错都理直气壮,可见他生气了,便又耍起小心机装可怜,温柔乖顺,让他骂都骂不出口。他看闵悦君身上的奇异红光已然褪去,戾气逐渐消失,眼中的红血丝也不见了,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他,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倒是与平日无异了。
也许……之前真的只是偶然走火入魔?他有些不确定。
夫澜口中提过的炼魂之事让他耿耿于怀,闵悦君以凡人之躯进入地府更是蹊跷万分,神棍心乱如麻,正想问他怎么来到地府的,却听他道:“禾棠被老刘抓去五浊之处了。”
“什么?!”神棍大惊,禾棠现在可身怀魔气,到了五浊之处岂不成了盘中餐?他这才发现其他人都不见了,忙问,“其他人呢?锦书呢?”
“都过去了。”闵悦君按着他的肩膀安抚道,“我们去救他们。”
“你来地府到底是做什么的?”神棍疑惑。
“找你。”
“……”神棍觉得,闵悦君在堵他嘴这方面真是极有天赋,一句话就能堵得他再也不敢问别的话。
闵悦君伏在他背上,将头埋在他颈间,滚烫的脸贴在他冰凉的脖子上,气息缓缓吹在耳边。神棍能清晰地感觉到生病中的闵悦君极其虚弱,可他在地府这种极阴之地却又逞强不肯离开,若不是有灵力护体,凡人哪里撑得下去?
神棍鼻子发酸,将闵悦君的胳膊搭在自己腰间,侧过脸劝道:“你累不累?睡一会儿吧,拂雪剑有灵识,到地方了我叫你。”
“好。”闵悦君答应下来,靠着他阖上眼静静睡去。
神棍看着他英挺的侧脸,忍不住微微恍神。
闵悦君小时候相貌一般,青莲观一众弟子中,相貌出众的不下二十位,闵悦君又瘦又小,总缩在清蓉身后不敢与生人对话,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其他师兄弟总不敢碰他,很怕下手一重便将他不小心推倒了。几位长辈都提醒清蓉,让他好好给闵悦君补补身子,就连执意真人都亲自送来一盒百年老参、一瓶补气丹药、一箱子草药让他好好给闵悦君调理身体。
清蓉快被他们气死,向各家讨了宝贝堆在自己屋里,拎着闵悦君天天进补。他不会下厨,便叮嘱厨房一天给闵悦君送五顿饭,还不许他剩下。闵悦君吃得想吐,可一看清蓉对他横眉竖眼便偃旗息鼓,乖乖把饭吃了把药喝了,两年下来,几乎脱胎换骨——五官长开了,也长高不少,肩膀宽了,胸膛厚了,加上日日跟着同门师兄弟练功习武,体魄强健,与大家熟了之后,也不再束手束脚,挺直脊背站着时,身姿飘逸,深邃的五官尤为扎眼,虽然总冷着脸,看上去也是个引小姑娘害羞偷看的俊朗少年了。
师兄们总说,他这个跳脱肆意的性子,怎么就养出个冷冰冰的徒弟来,他私下却总被闵悦君拎着教训,连让他抱怨没大没小的机会都不肯给。
自他离开青莲观,两人多年未见,当初那个冷着脸偶尔被他气得发火的少年变成了江湖上人人称赞的修道俊杰明月君,可一场生死厮杀却彻底撕裂了两人之间数十年的师徒情谊,又过了许多年,伏在他背后安稳沉睡的青年已经变得高大沉稳,成为青莲观的掌门,与记忆中的徒弟所去甚远。只有偶尔的……那么几次……似真似假的撒娇认错,才能依稀窥见师徒友爱的影子。
神棍闭了闭眼,其实他知道的,自己这么纵容他,不过是想刻意忘记这些改变,闵悦君也一样,妄图以这种方式粉饰太平。
通往五浊之处的路又黑又长,周遭寂静无声,唯一能让他感觉到一丝活气的,只有耳畔闵悦君的呼吸和心跳。在冥界,他竟然能听到活人的气息……神棍笑了笑,觉得这感觉很奇妙,他喜欢这样的感觉——死了太久,早就习惯周围都是些没有呼吸和心跳的鬼,他几乎要忘记活着的感觉了。
所有人都眷恋温暖,就连他,此刻也只想守在闵悦君身边,听着他的呼吸和心跳绵延不绝,仿佛地府都有了温度。他忽然就有些理解夫澜,那种想要站在阳光下尽情呼吸的强烈愿望,对鬼来说,实在是……太诱人了。
越往深处,周围的阴气越重,神棍不得不布下防护结界,凝神看着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