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因为李家出过不少秀才,如今宗族里又有京官,只要不是太过贫苦,李家人都会将家中儿郎送去开蒙,但能被书院留下,继续研读的,都不过是凤毛麟角罢了,遑论最终真能高中。
族老这个年纪,瞧多了昂首挺胸进了学堂,又灰溜溜地回来的少年郎,提及李芸被赶回来,倒没有多少感慨。
“芸哥又不是因为书念的不好,才被赶走的!”李六婶道。
“你闭嘴!”李六却呵斥住了自己的婆娘。
“让她说。”李老太太道。
李六婶便啜泣着,道是:“芸哥当初是被一个官老爷的孩子欺侮了,跑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沾着血。那时候芸哥还小,只会哭,我叫当家的去书院问清这是怎么回事,给芸哥讨个公道,婆婆还不让他去。等好不容易我磨着,让他去了,回来后,他什么都没说,就说……就说打那以后,不用芸哥去念书了。”
都是些陈年旧事,此时听着却仍旧令人心惊。几位族老面面相觑,半晌后,才有一人问道:“这些事,你们家这么些年,怎么都没提过?”
“婆婆跟当家的只会说什么丢人,不肯帮芸儿说句好话啊。”李六婶哭得越来越响,像是积怨多年,终究有了可供发泄之处。
同是做母亲的,李老太太被李六婶这一哭,颇有些感同身受,叹道:“这样吧,我叫慕儿去,把芸哥寻回来吧,再好好找先生问问当时发生了什么,要是有可能的话,再叫芸哥接着念书吧。”
“大嫂,不必了吧……”李老六颇为尴尬,道。
“芸哥可是你儿子,你就这么乐于见他被平白耽搁了?”李老太太道是。
“我家境况也不好,最后的那点银子还被这婆娘偷去贴给他了,哪里还供得起他念书?”李老六道,提起这个,他才念起来今日来可不是为了翻这点旧账的,自个儿也跪了下来,道是,“九叔,十二叔,大嫂,弟兄几个,列祖列宗在上,我李六今日,必要将这个不孝的婆娘给休了!”
行九的老爷子乃是在座的人中最受人尊崇的,见李老六跪下了,他叹了一声,问李六家的道:“芸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五日之前。”李六婶擦擦泪,回答。
“那就是在老六他娘病了之前了。”老爷子一点头,道是,“芸哥回来,老六就不知道?”
“他哪里管,怕是巴不得芸哥死在外头吧。”李六婶本就是藏不住事的,这些话憋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能说出来了,也便不屑再藏掖,说罢,还恨恨地瞥了李六一眼,哼了一声。
问罢,老爷子便心里有数了,转头问李六:“老六,你可记得家规中有写,不得休妻?六媳妇该罚,却也不是你说休就能休的。”他忖度一番,征求旁人的意见,道,“这样,便罚她在祠堂里跪上三个月,诸位看如何?”
跪三月的祠堂,倒不是多重的惩罚。李老六见族老似乎是要轻轻放下的意思,还要申辩。李老太太却头一个点了头:“罢了,钱如果是拿去给芸哥救急,又是在婶子病了前拿的,不是故意害得婶子没药吃,老六你这不孝的帽子可就扣得太大了,三个月足以。至于芸哥的事,哎,先把人找回来再说吧。”
定下惩罚后,除了李六家的还在祠堂中跪着,每日有人给做饭送过去外,其余人便先回家去了。李老六不服气,被李老太太叫人给硬搀了回去。经这一番折腾,李老太太颇有些疲乏,便没再去张家,而是让林婶再去瞧瞧,夏荷怎么样了。
夏荷这病果然来的快去的也快,林婶早晨送金宝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床上歇着呢,这又跑一趟后,就见他已经起来了,抱着金宝在玩。
见林婶过来,夏荷招呼道:“听说家里头今日开祠堂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还不是老六家的事。”林婶道是。
夏荷还以为是自己捅出去那事惹了什么麻烦呢,咳了一声,低下头看金宝,不看林婶。
林婶见夏荷大好了,便问道:“夫人,咱们回去吧。”
夏荷摸摸鼻子,道是,“等吃过饭再走吧?我娘说好了今天给我烙饼子来着。”
兰娘正在外头忙活,听夏荷说罢,却道是:“快回去吧你,昨儿个是谁吃了两大碗还嫌弃没个滋味?”
“娘,我可没嫌弃!我不就是,顺嘴说了句实话嘛……”夏荷忙说。
“行,人家李家有肉有油,你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兰娘说这话的时候,倒也没真生气,而是搡了夏荷一把。她本是想叫夏荷回去赶紧把那亵裤洗了的,当着林婶的面,却又不好直白地说出来。
可惜夏荷没能觉察到兰娘的意思,只是见兰娘三番两次地催自己走,才不情不愿地抱上金宝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