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梢愕然。
过分激烈的话,如此耳熟。背负责任的男人,可爱,更可恨吧,众人赞扬尊敬他的时候,又有谁知道女人的愤怒与悲哀?在责任面前,她们总是被放弃的那个。他绽放光彩,只给她们留下痛苦。她们要得那么少,他却做不到。
柳梢有过这样的恨,不过鹰如的恨意比她来得更强,更热烈,和她的爱一样。
鹰如取出一片白色羽毛抛出,羽毛登时如离弦的箭飞走,立即便有妖将接信符前来,朝她作礼。
“午王。”
“传我之令,百妖陵六部,即日出兵仙海!”
“是。”妖将离去。
“你这个疯子!”柳梢对她的同情全都飞到九霄云外,“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当然是坏你的事,”鹰如似笑非笑地道,“我也很好奇,魔宫如此大动作,到底是想图谋什么呢?”
“你!”
“如何?”
柳梢一忍再忍:“你当我真不敢杀你?”
“你敢吗?”鹰如终究是压抑不住情绪,大笑,鹰眼血红,“我死了,我王兄一定会为我报仇,百妖陵插手,你在仙海的行动还是会失败!”
柳梢讽刺:“你别做梦,他要是出兵,就不怕妖阙偷袭?”
鹰如悠然道:“他重视我远胜过百妖陵,有我,才有他的今日,我们兄妹的情谊岂是你们能了解。”
洛宁突然道:“令兄信任看重你,你却要拿整个百妖陵冒险,毁了他的基业,于心何忍?”
“为何不忍?”鹰如道,“百妖陵因我复兴,其存亡自然也该由我决定。”
洛宁示意她看阿浮君:“这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无迹妖阙?”
“既然诃那那么在意寄水族,我便让他如愿好了,妖君白衣一统妖界,寄水族多荣耀啊,”鹰如幽幽地叹息,突然又冲洛宁挑眉,“你难道不希望阿浮君好?我可是白送个人情给你的。”
洛宁愣了下,没在意:“原来你只是恨柳师姐。”
鹰如冷声:“诃那不想连累她,我就偏不让她如意!”
“你太偏执了。”
“那又如何?”
人已不在,还要计较这点感情,做这种可笑的争执,她就是这么偏执的人。
洛宁道:“但是百妖陵那些部下,那些对你忠心耿耿的部下,你不管他们的死活了?”
鹰如哂道:“不过都是棋子,既然不能让我走近诃那,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
“你的王兄呢?”洛宁道,“没有百妖陵,他就失去倚仗,妖阙不会放过他。”
“他本来就是个傀儡,有勇无谋的废物,要不是我当初需要他的身份,需要一个号召百妖陵旧部的理由,哪来今日的他!”鹰如道,“如今百妖陵兵权在我手里,有他没他都不重要,他虽然在暗中培养亲信,可惜那点势力还不够压制我!是我让他坐上那个位置,我想让他什么时候下来,他就要下来!”
柳梢忍不住道:“他是你哥哥!至少他对你很好,你死了,只有他会为你报仇,别人求都求不到,你是傻子吗!”
鹰如道:“那是他懦弱,与诃那一样,在那个位置就不该相信任何人。”
“你是这么想的?”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柳梢与洛宁同时笑了。
鹰如变色,猛地转身:“你……”
柳梢撤去结界,几道人影在烈日底下现身。当先一名英挺王者,褐发白羽,眉低压目,白色披风极为醒目,正是百妖陵妖君鹰非。十数名妖将跟在他身后,或是戒备地看着阿浮君,或是愤怒地看着鹰如。
“百妖陵有今日,午王居功甚伟,我等素来敬服,尊为女中豪杰,”一名妖将朝鹰如拱手,笑得悲愤,“却没料到,原来在午王眼里,我们命如草芥。”
鹰如低哼了声,默然半晌,看着洛宁道:“原来你早已请了王兄,算计我,我就说废物怎么会突然长了脑子,倒是我小看了你。”
若在平日,她绝不会轻易中计,所以洛宁同时请了阿浮君,让她发现妖君白衣的真相,她受到刺激,果然失去理智上当了。
柳梢也不介意被叫废物:“我是废物,可我绝不会害对我好的人,是你自作自受!”
鹰如只是冷笑。
鹰非突然道:“我是听说白衣的行踪,才带他们过来造访,不想听到如此精彩的一席话。”说到这里,他似是不经意地看了柳梢一眼,“令我难以置信,说这番话的,竟是我最信任的王妹。”
他也知道是被设计了,柳梢按照洛宁说的,歉意地抱了抱拳:“出此下策,实在是情非得已。”
众妖将都看鹰非,等待下令。
兵权在手,奈何远水救不得近火。鹰如也知自己今日在劫难逃,镇定下来:“也罢,王兄打算如何处置我?”
步伐并未因情绪而浮躁,鹰非走到她面前,看了她许久,突然道:“昔日叔父十七子女,唯有第八女妖脉仅开三条,常受兄姐奚落,有一次,我见她独自在水边哭,甚是可怜,忍不住过去询问,她说是父亲所赐的冲脉丹被兄弟抢走,无人肯为她作主,只因她是废物。”
鹰如愣了愣,垂下眼帘:“陈年旧事,王兄还记得。”
鹰非并未理会她,继续讲:“后来有一日她找到我,说要助我成就大业,我想她大概是受多了欺凌,想要地位,我却并不喜欢这些事,但我知道她独自去做是不可能成功的,因为她的身份与资质,无人会支持她,我到底是答应了她。她的确很聪明,计谋百出,我对她言听计从,她要我成为强者,我便勤加修炼,她想要权力,我便去取,我有地位,才能给她地位。”
说到这里,鹰非停了停,淡淡地道:“我是当了这许多年的傀儡,想要保护那个堂妹,可惜我今日才明白,原来她根本就不需要我保护。”
一席话道尽往事,在场众人皆默然。众妖将看向兄妹两人的目光也有不同。
洛宁轻声道:“只顾追赶一人,却没看到旁人的好,你才是真正的糊涂。”
鹰如再三紧了紧唇,终是垂首,艰难地道:“王兄,我……”
“这悔过的模样,也是你的计策吧,”鹰非打断她,“不用怕,我今日不会杀你。”
“主君!”众妖将急忙上前。
鹰非挥手制止他们,对鹰如道:“兵权在你手上,你可以夺取这个位置,但只要我活着,就绝不允许你拿整个百妖陵为你这段荒谬的私情送葬!”
说完,他再也不看鹰如,转身面向柳梢,似笑非笑地道:“魔尊之情,百妖陵记下,午王受阁下之邀而来,希望阁下能让她安然而归。”
是警告,不允许百妖陵被外人设计;
更是保护,最后一次保护。
眸子阴鸷依旧,此刻看去,却似乎也没那么锐利可畏。柳梢感觉嘴里有点涩涩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唯有点头。
鹰非朝她抱了下拳,率众将离去。烈日底下,白色披风亮得有些刺眼,远去的魁梧背影,透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凄凉。
洛宁黯然低头,柳梢看看鹰如,也破天荒地没有得意。
鹰如回过神,神色轻松下来:“可惜啊,我这个王兄太心软,让你们失望了,想除去我没那么容易。”
利用鹰非,柳梢本来还在内疚,哪知她全无悔过之意,登时气得大骂:“你简直不知好歹!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看来你们也没心情再品茶,小王这就告辞,”鹰如瞟了阿浮君一眼,拱手笑道,“阁下千万要保证我的安全,可别忘了。”
眼见她化鹰飞走,柳梢直跺脚:“怎么办?她还是要捣乱!”
洛宁摇头:“鹰非会阻止她的,纵然不能,百妖陵也势必有一场内乱。”她转脸看阿浮君,“如此,妖阙定然不会错过机会,他们不会有余力来牵制我们。”
柳梢还是忐忑:“她根本死性不改,回去肯定会发兵夺权,兵权在她手上,万一鹰非到时害怕了,不敢跟她碰了呢?”
“我之前听阿浮君讲过百妖陵的事……”洛宁说到这里突然顿住。
柳梢也忍不住看阿浮君。
阿浮君面不改色。
洛宁怔了半晌,反应过来:“记错了吧,大概是听我哥哥说的,我只是觉得,百妖陵表面上实权旁落,但鹰非行事,也不像是真的那么懦弱无智。”
她再朝阿浮君作礼:“此事……抱歉。”
阿浮君冷眼看着她,不予回应。
柳梢心情大好,这位老大素来强势,如今却被迫立誓,还被利用,估计快气死了。于是柳梢乐得端起茶壶送到洛宁手里:“哎,阿浮君大人大量,不会跟你计较的,这里多的是茶,以茶赔罪就可以了。”
“赔罪不必,”阿浮君开口,“此乃我生平第一誓,不落空最好,但凡事太过,必有代价,洛姑娘亦需牢记这句话。”
面对威胁,洛宁神情不变,仍很恭敬地道:“阿浮君告诫,洛宁谨记。”
阿浮君不再多言,自半空隐去。
“就该气死他!”柳梢忍不住拍手笑,回头见洛宁还是发怔,忙问,“你怎么了?”
洛宁摇头:“他其实早就看出我们在拖延时间,陪我们做戏,是为了让鹰如相信我们与他不是串通的,他故意让我们利用,因为他也不想放过制造百妖陵内乱的机会。”
柳梢闻言有点傻,泄气地道:“他本来就满肚子坏水,不过你更聪明,总算逼他发誓了,我真怕他到时会抢地灵眼。”
洛宁道:“我始终拿寄水族在刺激他,压制他的气势,他却并未用同样的手段对付我,只因顾及我有魂伤,如此,也不算太卑鄙。”
那是因为你喜欢过他,他对别人就卑鄙了。柳梢腹诽,又隐隐有一丝的悲哀。
原来我比你幸运,你连爱过都忘了。
阿浮君总算还有点良知,可就算如此,他还是不舍得把帝草给洛宁治伤。柳梢有些警惕,神情凝重地道:“喂,你可别内疚,他比你想的混蛋多了,你千万不能喜欢他!”
“师姐说什么呢,”洛宁忍不住笑起来,“我不会追究过去的事,此人心思深沉,少往来为妙。”
不想她竟如此超脱,柳梢听得一呆,反而迟疑了:“我也不是那个意思……鹰非追踪他来的,带的人多,他会不会有危险?”
洛宁抿嘴:“师姐,你别真的不动脑子呀。”
“有你在,为什么浪费我的脑子,”柳梢不大乐意地想了想,“阿浮君不是会冒险的人,不可能真的单独跑来见我们,他也不会追杀鹰如,因为百妖陵内乱他求之不得。”
洛宁道:“当然,妖阙已夺回入口,他归界也容易,如果他们在外面打起来,伤及无辜,仙门也会管的。”
“你就是脑子动得太多了。”柳梢看她的脸色,又开始担心。
洛宁拉她:“回去吃药就好,师姐,我们走吧。”
问题算是解决,柳梢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又望了望鹰非众人去的方向,这才默默地走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