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口气:“很抱歉没有救你,我有不能插手的理由。”
“呸,你那么厉害!”柳梢冷笑。重华宫的结界可是洛歌亲手所设,他却肆无忌惮地站在这儿说话,只要他愿意,还有谁能阻止他?柳梢大声威胁:“你再不滚,我叫洛歌收拾你!”
月并没有害怕的样子:“真是无情啊,你小时候还想嫁给我的。”
“谁想嫁你了!”
“那就好。”
“混蛋!”柳梢气得连伤病也忘了,跳起来就狠狠一脚踢过去。
对面的人没有闪避,眼看她就要踢到那半张讨厌的脸,一股神秘的力量将她拦在了半空,再也前进不了半寸。
“嗳呀,小孩才光脚。”他伸手握住她的脚。
“不要脸!”那种冰凉的触感很讨厌,柳梢七窍生烟,挥拳去打他的脸。
月唇角轻勾,手一抬。
重心顿失,柳梢整个人被掀了个倒仰,摔在榻上。
“脾气这么坏可不好,”月倾身,拾起羽被裹到她身上,“看,再要受凉,你就会病得更久了。”
羽被如此柔软,恰如那温柔的动作和声音。柳梢心头一阵颤,立刻背过身。
这根本就是个无情的人,在她被卖入侯府时袖手旁观,在她重伤濒死时也不曾相救,如今却还想来哄她。
半晌。
“留在洛歌身边,你会知道该做什么。”
柳梢再回头,榻前空无人影。
六界无宁日,食心魔之祸刚过半年,妖界战火再起。妖君白衣欲统一妖界,亲率无迹妖阙五千妖兵攻打百妖陵,百妖陵妖王鹰非亦有争雄之心,以攻为守,全不退让,双方打得难解难分,各有胜负,妖界千里之地成焦土。
双方都明白,此时若有外力介入,便可决定局势。
白衣曾在魔婴之战中鼎力相助,魔尊徵月,也就是天护法劫行,依约派魔军支援无迹妖阙,然而妖界入口却被早有准备的仙门守住了。
南华峰,*殿内。
殿顶嵌着太极图的明珠,珠光下大殿通明。迎面高阶上有四张椅子,掌教原西城身着黑白道袍,坐在高阶正中的椅子上,面前冰螭剑剑尖朝下悬浮在半空,隐隐吞吐着龙形烟雾。万无仙尊坐在左边椅子上,手拿一柄白丝褐柄的拂尘,右边两张椅子却空着。
阶下,洛歌和谢令齐分立左右。
万无仙尊道:“小歌这么处理原没错,近年仙武联盟能压制魔宫,保得人间太平,与妖界内部分裂不无关系,妖君白衣曾助魔宫夺魔婴,倘若真让他一统妖界,彼时六界局势难料不说,无迹妖阙再与魔宫勾结,后果就严重了。”
谢令齐道:“但仙妖不同道,仙门插手妖界事总是不妥,如此公然阻碍白衣的大业,只怕会与他结怨,将来妖界一统,难保他不会报复仙门。”
原西城缓缓颔首:“不错。”
“同取太阴之气修炼,魔族修行速度远胜妖族,一旦仙门不存,危险的不只是人间,也有妖界,”洛歌道,“我旁观多年,白衣尚且明智,不会为人作嫁,让魔宫做大。”
万无仙尊想了想道:“没错,妖界曾被魔宫吞并,有这段教训在前,妖族当会警惕。”
原西城皱眉:“如此,就让白衣一统妖界,暂时也并无威胁。”
谢令齐笑道:“我却明白洛师弟的意思了,阻止魔军入妖界,并非是为阻止白衣一统妖界,只是不令白衣承魔宫之情而已。”
万无仙尊与原西城皆恍然,点头不止。
半晌,原西城开口道:“那柳梢,你打算如何处置?”
“商宫主虽然没说什么,但青华宫上下都对师弟你颇有微词,”谢令齐道,“不说我们两派的交情,玉容师弟也是与你一起长大的,如今你执意保下柳梢,难免惹他们误会。”
万无仙尊也道:“我知晓你的意思,魔未必是恶,你当仙道前辈没想过教化他们?可惜一入魔道,魔性噬心,难以根除,她迟早都会害人。”
“我会留意,”洛歌不动声色地答应,又看着右边第一张空椅道,“待仇师叔出关,我想请他再卜一卦。”
谢令齐忙道:“食心魔已除,何必多此一举?何况卜测大事极耗心神,仇师叔他……”
洛歌道:“仙门劫象一出,人心惶惶,如今事情已完,也该令众位掌教安心。”
万无仙尊点头:“能确认也好。”
原西城道:“你还是相信她?”
“我相信玉容,”洛歌平静地道,“玉容不会给她偷袭的机会。”
原西城皱眉不语,万无仙尊叹息着正要说话,忽然,无数灵雀惊叫着自殿外窜过,一道剑影斩破暮色,径直飞入殿内。
浮云决横在面前,低吟不止,洛歌见状立即告退,踏剑朝紫竹峰方向而去。
妖界虫原,细小的毒虫在半空中聚成团,形成庞大的妖云。地上草木尽毁,冒着青烟的焦土上露出无数莲蓬状的孔穴,虫蚁进出其中,绿色黑色粘稠的妖血都成了毒虫的食料。
几名妖将恭敬地站着,最前面是绿袍绿须的苔老,另有两名紫眉妖将,他们不仅装束相同,连身高面貌也生得完全一样,手里都拿着紫色怪刀。阿浮君则立于不远处的黑水河上。
一道白影悬空立于高处,背对众人。
满头雪发垂至脚踝,犹如被狂风吹动,飞散起舞,与身上宽大的白袍融为一色,发间淡蓝色的饰物精致美丽,闪着微光。袍下露出带淡蓝水纹的白靴,足尖轻点,一团透明的水球在足下变换着形状。
单看这背影,竟是不辨男女。
须臾,他开口,声音悦耳:“前方战况如何?”
苔老立即回道:“妖阙伤百人,折损妖将三名,如今虫姬率部众控虫进攻,未见成效,百妖陵应该也有驭虫者。”
两名紫眉将同声道:“徵月依约派兵相助,仙门却不肯放行,阻碍主君大业,可恶!”
“苔老,着人支援虫姬,加紧攻打,”白衣停了停道,“另外,继续留意三处入口的动静。”
“是。”
“都退下吧。”白衣抬起左手,手腕处露出一串淡蓝色的链子。
等众将退去,他才转向阿浮君:“阿浮,你看呢?”
阿浮君开口道:“仙门插手,此战胜算不大了。”
白衣担忧:“鹰非与几脉人修者有联系,人修者一旦加入,恐于妖阙不利。”
“妖阙援军被阻,鹰非也未必能得意,若我所料不错,洛歌亦会阻拦人修入妖界。”
“哦?他会帮我们?”
“他不是帮我们,是表明不插手的意思,”阿浮君皱眉,“其实我也一直在迟疑,之前请主君答应与魔宫合作,是想顺利助他们夺得魔婴,魔宫再助主君攻打百妖陵便是还情,双方各不相欠,然而洛歌计胜一等,夺取魔婴失败,此番魔宫果真助主君一统妖界,我们欠的人情就太大了,敢问主君,若将来魔宫邀我们攻打仙门,主君是打还是不打?”
“这……”白衣摇头。
不打,是失信;打,是为人作嫁。妖界经历战火,元气大伤,得罪魔宫和仙门都不明智。
“洛歌只是不令我们欠魔宫之情,无迹妖阙一统妖界是迟早的事,”阿浮君说到这里,单膝跪下,“此番是属下忽略了仙门,仓促开战,以致妖阙徒增伤亡,请主君降罪。”
“这不关你的事,”白衣立即过去双手扶起他,低头叹道,“阿浮,你我是亲兄弟,当初你……”
阿浮君截口道:“正因为我与主君是兄弟,更要赏罚分明,老族长让我执掌寄水族,是希望我辅佐主君成就大业,主君切不可徇私。”
“也罢,回去再说,”白衣无奈放开他,道,“眼下局势如此,你看……”
“十日后若再攻不下,”阿浮君顿了顿,“主君,收兵吧。”
这边柳梢被困在紫竹峰,哪肯乖乖就范,洛歌看在眼里,既不责备也不迁就,他多数时候都在殿内处理各处报上来的信件,或者外出去办事,柳梢完全与他说不上话,殿外一草一木都有结界,打不动骂不应,柳梢闹了几天发现毫无效果,也觉得没意思,只得罢休,不过每日按时服用汤药,她的身体倒明显好转了。
仙宫清冷,翠竹雪融,不知不觉度过大半年光阴,柳梢的伤基本痊愈,她也慢慢接受了现实,等到筋脉痊愈,便迫不及待地开始修炼。仙界清气多而浊气稀薄,但浊气本就号称废气,也没人跟她抢。有神秘力量相助,柳梢的进境快得不可思议,魔体成长速度已开始变慢。在这点上,魔道与仙道的确有相似之处,修炼到一定程度*便停止生长,等同于长生,相比之下,魔道的长生似乎来得更容易,然而这完全是一种不能称之为长生的“长生”——深重杀孽使得他们难度天劫,许多魔族在晋升时灰飞烟灭,之前的徵月就是晋升天魔失败,导致魔体损伤,才不得不附身凡人。
以柳梢目前的能耐,要破开紫竹峰结界还差得远,胸中闷气难以发泄,魔性随着修炼渐渐苏醒,柳梢的情绪变得空前的坏,暴躁易怒,常常为点小事发火。
这日,柳梢照常在房间纳气修炼,门外忽然飘来一阵药味,柳梢早就腻了,忍不住嫌弃地撇嘴,爬起来出门去看。
外面天色昏暗,已是戌时初了。
一名弟子正冷着脸将药搁到石桌上,粗手粗脚,药汁都溅出来了。
原来洛歌去主峰议事,便令送药的弟子直接上了紫竹峰。商玉容人缘极好,仙门弟子都认定他的死与柳梢有关,那弟子原不乐意为她送药,也是无奈。
柳梢对仙门弟子同样没有好颜色,不耐烦地问:“洛歌呢?”
听她直呼洛歌名讳,那弟子忍不住骂道:“你这女魔!洛师叔救了你,你反倒对他不恭!”
柳梢近日正憋着气,难得有人回应,立刻还嘴:“谁叫他把我关在这破地方!”
“关你又怎么!”那弟子也怒,“你害了商师叔,出仙门就要被他们碎尸万段,洛师叔保你,你还不知好歹,依我说,该一剑斩了你这祸害!”
一句“斩了这祸害”,柳梢又忍不住想起被诬陷围攻的场景,面前那张嘴一开一合不断地责骂,勾起躁动的魔性,久违的嗜血冲动再次出现,体内魔力失衡,杏眼渐渐浮现红丝。
“入了魔迟早会害人,也不知道洛师叔怎么想的……”那弟子犹未察觉,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忽然,脖颈被一只纤手掐住。
双眸红赤,魔相再现,失控的魔力急须平衡,柳梢捏着他的脖子,情不自禁地凑近他深吸了口气,仙门弟子纳天地灵气于体内,浣骨修灵,*灵气极纯,这种气息正刺激着柳梢那敏锐的嗅觉,多诱人!吃了他!
那弟子被她吓到,挣扎:“你做什么!”
听到吼声,柳梢清醒了点,手上劲道一松。
那弟子也知道自己出言不妥激怒了她,终究有些心虚,又恐洛歌知道后责备,忙趁她发怔之际御剑溜了。
意识中的猎物逃走,柳梢本能地追出几步,却发现那弟子已不见踪影,柳梢顿时更加烦躁,转眼瞥见一只仙鹤停在石桥头,大概是被魔气吸引,正好奇地瞧她。柳梢不由凶性再起,曲指为爪,只闻“噗”的一声响,那仙鹤竟被她凌空摄入手中!
杀!杀了它!这讨厌的仙界!
仙鹤挣扎不止,柳梢也在挣扎,想象着热腾腾的血从仙鹤颈间流出的画面,手指控制不住地开始用力。
忽然,一道琴声划破沉沉暮色。
上穷碧落之清音,不轻不重,犹如天钟轻撞,震散魔障,牵引神思回归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