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年,他上小学了,每回考试都是一百分,可我们周家每一代人成绩都很差,所以我又有理由打他了……”周建江忽地笑了,笑容看起来有些渗人。“他就开始藏考卷啊,别人家的孩子是考不好藏考卷,他却是考了满分藏考卷,苏小姐你说好笑不好笑?有天我就命令他,再也不准考满分,最多只能及格,没想到这小子可以把分数算得清清楚楚,果真每回成绩都是刚好六十分,不多不少……”
苏雨被这些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内心是波涛汹涌。她虽然早听闻周建江有家暴,却从没想过周越泽经历过这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事。回顾她自己的遭遇,发现周越泽并不比她幸运多少,但是显然这个小她三岁的少年,要比她顽强坚韧许多……
苏雨转过身想看看周越泽,却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坐到了墙边的椅子上,正低头专注地削着苹果,期间没有抬起头看过他们一次,甚至连苹果皮都没有断掉过,那镇定自若的模样仿佛周建江正在说的孩子不是他。
周建江望着连续不断的苹果皮一圈圈地垂在半空中,觉得这特别像他那纷乱纠缠的记忆。他情不自禁地又想起林毓心那张美艳动人的脸,本是黯淡无光的双眸蓦地迸发出爱慕依恋的光芒。他叹了口气,有些心灰意冷道:“越泽你说你妈妈为什么偏偏要将你抱给我抚养?是因为我和你爸爸都姓周吗?”
周越泽手上的动作一顿,额前略长的头发有些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楚他的眼神。他的睫毛微颤,落在水果刀上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开。在削完最后一块果皮后,他站起身走到周建江身边将苹果递给他。
周越泽最终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知道,周建江其实并不需要他的答案。
“苏小姐你命好,生在那么好的家庭,越泽他妈妈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让孩子跟着我一起过苦日子……这人要是出生不好,长得太好看反而会成为累赘,越泽从小生活的环境就乱……”周建江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有些奇怪地看了周越泽一眼,神情比方才还要痛苦几分,似乎极为内疚。
其实不管周越泽是不是周建江的孩子,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周建江不可能对周越泽没有感情,就像在周越泽的心里,他的父亲就是那个沉迷赌博、嗜酒成性、走到哪儿都被人瞧不起的叫作“周建江”的落魄男人,他也还一直记得在自己长身体时,周建江总会将仅有的饭菜让给他。
这时候病房的门恰巧被打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推车的护士。医生向苏雨点点头,戴上橡胶手套准备给周建江做透析。
肾透析就是在病人的体内插入一条管道,通过机器将体内血液中的杂质去除。肾衰竭的患者通常肾脏功能受损严重,无法自行清楚血液中的毒素。肾透析的过程十分漫长,期间病人都不能乱动,而且结束后的几个小时内不少患者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并发症,其中抽搐是最痛苦的。
苏雨注意到,周建江在看见医生进来的那一刹那就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一开始可能因为她这个外人在场他还一直忍着,现在他终于爆发,叫嚣着要出院,说自己宁愿死掉也不想再做透析,不想再呆在这个鬼地方。
医生和护士训练有素地压制住周建江不断挣扎动弹的身躯,然后一只手拿着针管准确麻利地扎了下去,病床上立刻发出了痛苦的闷哼声……
这个过程周越泽并没有看,而是转过身面向窗外,苏雨发现他的身体似乎在隐隐颤抖。她忍不住走到他的身边,意外地发现那双黑眸竟有些湿润,这是苏雨第一次看到周越泽露出那么哀伤的神色。
在周建江讲述他悲惨的遭遇时,周越泽都可以做到泰然自若,但在看到周建江这么痛苦时,他却没办法再维持表面的平静。
苏雨的心颤了颤,不由走到他面前,望着他努力安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适合你父亲的肾、源。这个世界人口那么多,一定找得到。”
周越泽注视着她那双水润的眼睛,忽然笑了。他永远都不会告诉苏雨,他是如此迷恋她用这种充满心疼的眼神望着自己,因为这让他觉得,自己也是被人呵护珍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