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你们几个跟我过来,老大媳妇,你们几个去厨房帮你们娘。”钟老爷子分派好人手,便带着四个儿子去菜地那边。
“走了,都别看了,跟我去灶房。”童氏一声招呼下,明氏四妯娌也只能止住好奇,一个个都跟在童氏后头,前往厨房。
“把两头小猪仔关到猪笼里,其余几头半大的都杀了。”钟老爷子将杀猪刀递给钟正仁,他自己也拿了一把,见几人都没动弹,钟老爷子低声喝道,“都傻了不成,还愣住干啥?赶紧的,把猪都给宰了。”
钟正仁机械地按照钟老爷子的话做,钟正义三人也没比他好多少。这到底是为何啊?看着也不像是办喜事的样子,杀这些还能再长不少的半大猪作甚?
钟正仁和钟正义合力把猪架到条凳上,放好接血的木盆,之后便开始杀猪。猪被晕迷,倒是方便几人行事。三家总共七头猪,五头勉强可以宰杀,其中以钟老爷子家的那头最大,其余都还只是半大,剥皮去骨后,能有六七十斤就不错了。
灶房内,几口锅都烧着热水,只边上的炉子热着早饭。今天要忙的事多,早饭便只能凑合一二。
钟庆书一早听到动静就醒了,之后再没睡意。他总觉得这两天钟家有些异常,但又找不出到底哪里不对,琢磨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也就搁下不管,一个劲对着后院透出的零星光亮发呆,一直睁眼到地平线上升起一道红光,这才穿戴好衣衫下了炕头。
辰正后,钟家就热闹了,孩子们用过早饭,都过来爷爷家,小的由着他们玩耍,大一点的就上前帮忙,只是一个个小眼神里都透着不解。奈何大人不解释,他们也只能把疑问咽进肚子里。
这一天,钟家晚饭早早就开席。
饭毕,钟老爷子把儿子媳妇们都叫到上房,这回,他不再藏着掖着,把能说的都说了,至于去哪里,这么重要的事,钟老爷子不会蠢到现在就透露出来。看着呆滞的一众人,他也没有催促,很有耐心地等着他们回神。
好一会儿,底下总算有了声响。
“爹,您说的都是真的?”钟正义说话都带着颤音,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种倒霉事怎么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嗯。”钟老爷子低声应了一句,却将在场之人都惊醒过来,“除了正礼别无选择之外,我给其余人两个选择,一是留下跟我走,那等会你们就回家去收拾行囊,赶在亥初前回来就可,另一个则是,儿媳妇想走的,我会让正仁他们给你们一封休书,等到明天,会有人带你们去衙门那里重办户籍,另外再给一笔银子。至于正仁你们想走,我也成全你们,我会将你们逐出家门,同样会有人带你们去衙门录好文书。”
钟老爷子的话语,如同鼓槌一般重重地敲在众人心头,上房内一室寂静,气氛凝重到仿佛连空气都带着粘滞。
“我再说一遍,无论你们怎么选择,我都接受,不会为此怨怪你们,只是一旦脚步迈出去了,就得承担起这样的后果,不要到时候再后悔莫及。”钟老爷子目光一一扫过几个儿子,又在儿媳妇们身上停留片刻,“我给你们半个时辰考虑,想好了就跟我说一声。”
此时,钟庆然和简明宇正坐着马车前往逍山,他们得把沈长贵一家接走,顺带捎上货物。
沈长贵夫妇正坐立不安地在山门口张望,生怕被钟庆然落下。听到远处隐约的马蹄声,沈长贵面露喜色,忙叫上媳妇孩子,把东西搬到山门边。等钟庆然他们到时,东西已经搬得差不多,剩下那些由两个孩子忙活即可,沈长贵夫妇则把物品全挪到马车内。
“驾!”随着沈长贵的这一声低喝,逍山渐渐被抛在众人身后,直到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到家后,钟庆然跳下马车,敲开钟庆书房门,三言两语,就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末了说道:“庆书,你留在这里日子也过不安生,跟我走吧。当然,一切都凭你自愿,我不会强求。你仔细考虑一下,我去问问庆竹的意思。”
说完,钟庆然也不等钟庆书回话,径自出了院门,看到立在门边的蒙面人,他一点也不惊讶,将钥匙交给他后,院门自此由他把守。宅子里的人未经钟庆然的同意,估计连一步都迈不出去。
“你……”
钟庆竹刚开口大叫出声,就被钟庆然给一把捂住:“你小声一点,这事族人还不知道,你这么大声嚷嚷,还不得给我招来祸事?”
“等一下,我今天受刺激大了,你让我先静静。”钟庆竹语无伦次地低声呢喃着,这样的事发生在钟氏一族身上,实在是让他始料未及。
钟庆然没有打扰他,一声不发地端坐着。
“走,我跟你走。家里也没人管我,留在这里,也只有被欺压的份,还不如跟着你和庆书去外面闯一闯。”钟庆竹性子很干脆,下了决定之后,立刻开始收拾行囊。
“庆书还没下决心,你就这么笃定?”钟庆然眼里闪过了然,但还是这么问出了口。
“他比我更没得选择,不跟你走,难道还要留下来被他家人宰着吃不成?”钟庆竹白了他一眼,这么明显的事,居然还来问他,他可不愿意被人这么小看,就算兄弟也不行。
钟庆然坦然受之,他过来的时候特意背了个大背筐,里面放的糕点,很大方地全都给了钟庆竹叔婶,过了明路之后,等下再出去,就不用担心会被钟庆竹叔婶给拦住。
被子什么的暂时不拿,目标太大,一拿准保被发现,想走还得想诸多理由,太过麻烦,反正钟庆然成亲时做了很多被子,若过后没法拿走,从他那里分钟庆竹一两床不过是小意思。
“你先把最重要的东西收拾出来,其他你想带走的衣衫之类放在炕上,我来帮你整理,等会把人都聚集到祠堂前时,再过来搬走就成。”钟庆然也没干站着,时间不等人,他要忙的事情还不少,特别是,等到钟老爷子把这么重要的信息告知给族人后,估计会起乱子,他得保证钟家人安全撤离。
好在,傅掌柜好人做到底,夜色降临时,村子通往外边的所有道路都已经设了关卡,除非族人有志一同冲向一点,不然,仅凭普通百姓,想冲垮封锁,那纯属天方夜谭。
要不是钟庆然不想和族人兵戎相见,恐怕就算他们集体冲锋,也会被一大群蒙面人给血腥镇压住。钟庆然听傅掌柜说过一嘴,这些人都是退伍兵丁,还是那种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压根就不是长期生活在安逸环境下的老百姓可比的。
可惜了,点白和鸣雷没有夜视能力,不然,派它们到河湾村上空巡逻,这事就更保险了。
由于家具之类基本带不走,钟庆竹能收拾的东西并不多,在钟庆然帮忙下,不到半个时辰就全都搞定。
“你再翻看一下,别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落下,到时候可没处找去。”钟庆然提醒道。
钟庆竹倒也不恼,他虽没多值钱的玩意,可也有些用惯了的东西,丢了确实舍不得。又一阵翻箱倒柜后,钟庆竹表示一切就绪,可以走了。
这次,钟庆然没再多言,他背起背筐,钟庆竹则拼命往身上塞小件物品,看得钟庆然额头黑线直冒:“差不多就行啊,一会还会过来一趟,定不会给你弄丢。”
钟庆竹一点都不以为意,挠着头说道:“我这不是想给你减轻点负担吗?我现在多拿点,等会就可以少搬一些。”
钟庆然眼里透着笑意:“时间耽搁的有点多了,我还要跟庆书去办事,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钟庆竹看到为他们开门的黑衣蒙面人,一下子懵了,反应都迟钝了许多,嘴巴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成句:“庆然,这,这个是?”
“不用管他,无视就行,杵在门外做什么,还不快进来。”钟庆然回头把人拖进门槛,一路拉到钟庆然所在客房,钟庆竹才算回过神来。
看到在收拾细软的钟庆书,两人都心知肚明,钟庆书是决定跟他们一起走。
“庆然,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庆书怎么可能不跟我一个想法?”钟庆竹一脸得瑟,小眼神直往钟庆然这边瞟,眼里的意味不要太明显。这么一打岔,他倒是把刚才受到的惊吓给压了下去。
“庆书,你留在虾塘那边的下人作何打算?要是带走的话,现在就过去把他们都接过来。”钟庆然不忘正事。
“带走,这些都是本分人,能帮上不少忙。”钟庆书想得很实际,他虽然处境艰难,但生活上一直有人照顾,让他自己动手,他估计会很不习惯。再说,此行能用上他们的地方很多,自是不能留下。反正,对他们而言,为哪位主子做事都一样,只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不对他们动则打骂,他们就愿意追随。
这一点,钟庆然也深有体会。人心虽然难测,但多数人只为求一个安身之地,只要能让他们把日子过下去,他们就不会反主。
“行,现在就走,我就不跟你过去了。”钟庆然将钟庆书带到大门口,和守在那里的负责人说了几句,那人随手指派了一人跟着。
目送钟庆书坐上马车消失在黑暗中,钟庆然这才返回。
此时,上房内一反刚才鸦雀无声,落针可闻的局面,变得和个小型菜市场也没什么不同,还是为点小利就争得面红耳赤的那种。
钟庆然眉头蹙了一下,随即调整好面部表情,“笃笃”敲了两下门:“爷爷,是我。”
“是庆然,老大媳妇你去开下门。”
钟老爷子发话,明氏赶紧起身。
钟庆然的意外到来,打断了方才的争执。
“爷爷,怎么样了?”钟庆然低声问道,他已不再心存幻想,这么闹腾,定是有人不愿意跟他们走。
钟老爷子向斜对面努了努嘴:“你三婶不肯冒险,想拿了休书走人,现在正和你三叔谈条件。”
“就三婶一个?”
“嗯。”
钟老爷子和钟庆然爷孙俩互视一眼,嘴角都带着浅浅的笑意,这比他们预想中最坏的情况好上太多,看来,钟老爷子做人还不算太失败。
离和傅掌柜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钟庆然不想再在三婶上浪费时间,很干脆地说道:“三叔,你带着三婶去东厢房朝北那间商谈,你自己看着办,记得留出足够的时间收拾行囊,可别到时候就你空着手。”
钟正礼脸色极其难看,本来,他也不会为一点银子就斤斤计较,实在是他气不过,他和张氏感情一点都不比其他几个哥嫂差,可偏偏就他媳妇不肯跟着他,这不光是没面子的事,还让他怀疑起这十几年来,张氏是不是一直都带着面具,只给他看他想看到的那一面,其余的都藏在面具后头。他觉得他被欺骗了,心火直升,如同被架在火山上炙烤,怎么也息不下去。
听到钟庆然的一番话,钟正礼才反应过来,他其实真没必要,和张氏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为那么一点银子闹腾不休,不值当:“张氏,我也不跟你扯皮了,你说的银子数量,我给你。成了,你出去,这里再没你什么事。”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张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她也没再逗留,很干脆地起身离去。谁想跟着钟家人送命?话说得那么好听,实质上不就是逃命吗?被今上惦记上了,能有好果子吃?整个大周朝都是圣上说了算,要抓钟家人岂不是简单得很?她还年轻,离而立之年都还有两年,可不想整日担惊受怕地过逃亡生活。
也不知道大嫂她们怎们想的,竟然不趁着这个时候离开钟家这个泥潭,可别到时候丢了小命再来反悔,那可就晚了。
“好了,不相干之人已经离去,没事的话,你们也动身去收拾东西,得快,戌正之后就要开始拉东西去码头那。”钟老爷子最后一次问询。
其他人都没意见,只刘氏嗫嚅着,似乎有话要说,把钟正智看得心都悬了起来,可千万别是和张氏一样。
“老四家的,想说什么就说,现在时间宝贵得很,没时间耗在你这里。”钟老爷子脸色也有些凝重,这个媳妇,除了受娘家拖累之外,其他还真没话说,她要是走了,老四再难找一个像她这样的。
“爹,是这么回事。我娘家就我爹娘和哥嫂几个,之前,我哥为了给我爹治病,不但家底耗光,还欠了不少外债,为此,我嫂子娘家已经跟她断了往来,村里大多数人的态度,也和我嫂子娘家差不多,现在还和我爹他们来往的人没几个,一个个都生怕和我爹他们沾上。”在在场那么多双眼睛齐齐注视之下,刘氏能一口气说到这里,已经是极限,她停下来平复好气息,才再次开口,“我想请爹派人过去,问问我爹娘的意思,他们要是愿意跟我一起走,能不能请爹一并捎上他们?”
这下,不光是其他人,就连钟庆然也是一脸吃惊的模样。刘家日子过得再艰难,也比跟着不知前路如何的他们要好,至少日子安定,不是吗?刘氏不至于考虑不到这点,难道刘家在他们村,已经被排挤到都快待不下去了?
这不可能,刘家明显债都还没还完,他们村人不可能做这样的蠢事,更何况,刘家以前家境也还可以,他们又不是嚣张跋扈,不会为人处事之人,村民再现实,也总有一些人和刘家交好,他们怎么舍得离开自己的村子,和他们一起居无定所地飘泊?
“你真的这么想?”钟老爷子眼里同样闪过一抹讶然。
“问问吧,没准我爹娘真肯跟我走。”说这话时,刘氏眼中都带着光。她早看透了她两个姐妹,她这一走,她爹娘就只能靠他哥一人,没她帮衬着,这日子难那。虽然她没有拿钱帮爹娘还外债,毕竟她是当人媳妇的,这事不能这么干,但她平日里可真没少拿自己的私房贴补他们。
人心都是肉长的,钟正智夫妇这般帮衬他们,刘氏哥嫂也不是狼心狗肺之人,时常会趁空过来帮他们做活,有来有往,两家关系很不错。
钟老爷子没有直接发话,倒是把目光转向钟庆然。
“行,四婶,这事我现在就着人去办。”钟庆然斟酌了一下,觉得没问题,就是有点费时间,“不过,四婶不能跟着去,四叔你走一趟?”
“好。”钟正智没有丝毫推脱,对着刘氏说道,“你回家去拿点银子,我们这一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不管岳父他们肯不肯跟我们走,至少得帮他们把外债给还了。”
见事情已经敲定,众人很快散去。
“四叔,你把点白带上,把它放马车里就行,若有个万一,它能带你找到我们。”钟庆然回偏房提了个大篮子出来,递到钟正智手上,随后,他走到大门边,跟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交代了几句,不过片刻工夫,就有两个肩背长弓,腰挎长刀之人进了马车。
“当家的,你等等,把这个拿给我爹看,这样爹就不会起疑心。”张氏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把手中攥着的一个小物件并一个荷包塞到钟正智怀里。
钟正智拿在手上细细一瞧,是一个雕刻得极其粗糙,要仔细看才能辨认出大致形状的小马驹木雕,不过看木头那有些暗淡的色泽,想来很有些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