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教室后,学校没安排我们上课,先专门安排了一周时间开批斗会——斗争老校长。
那个校长被押进教室时,大家都瞪着眼睛看着他,那人低着头、弯着腰。哆嗦着站在了讲台下。
批斗会由学校革委会一个副主任(副校长)主持,先由他阐述那个校长的反动历史和滔天罪行。因为初一的学生大多来自各大队,还不了解这个校长的丑恶一生,学校就先给我们做了介绍,让我们知道校长是个啥东西。
那个校长的罪行大概就是,早年参加革命后,曾在一次战斗中被俘,后来又跑回革命队伍。但是,他被俘后曾叛变,回到革命队伍后他隐瞒了这一点,直到文革中被揭发出来还死不认账。再就是,他当了校长后,用封、资、修的那套教育方法教育学生,使很多学生走上了邪路。
那个革委会副主任的讲话极具煽动性,不一会儿就把学生的愤怒情绪燃烧了起来,大家在一个场部同学的带领下,喊起了震天的口号。
那个校长交代问题时,嘟嘟囔囔的,说的是啥大家都听不明白。但他交代到被俘的事后,说的却很清楚。他说他没叛变革命,但不应该被俘……交代到这里后,有个叫“橡皮擦”的同学就喊了起来,他说:“老夏武(那个校长名叫夏武),你不老实!你他妈的要老老实实的交代罪行!”接着就带领大家喊起“打倒夏武!”的口号。
黄晓雪跟着大家喊口号时,手举得很低,声音也不大。她回头看了我一下,见我的手举得高高的,声音也很洪亮,这才开始把手举高,声音也大了起来……
批斗会后,我觉得这个校长很可恶。可是在晚上,我的这个看法又改变了。
晚上熄灯前,那个老校长出现在了我们的宿舍里。他的手里拿着铁簸萁、煤铲(和煤用的)、炉构(捅火用的),煤钳(夹煤块用的),身上围着一个蓝围裙。
走到火炉跟前后,他一边捅火,一边往炉子里夹煤。接着就用煤灰在炉子里薄薄的覆盖了一层。做完这一切,又将炉盖盖好,并用炉灰将炉盖覆盖上了。在覆盖炉灰时,他一边干一边说:“革命小将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层灰一定要在明天起床后再扫掉,晚上千万不可扫去。如果扫去了,炉盖就会漏烟。万一煤烟冒出,就会中煤毒,那可会要命的!”老校长干完后就走出了宿舍。我感到好奇,就跟着他走了出去。
在门外,我看见老校长进了另一间宿舍……就这样,他走遍了每一个学生住宿的地方。
我知道了,这个校长是怕学生小,不会封火泄漏煤烟中煤毒。
一个阶级敌人如何会有这种好心肠?我觉得不可思议。
后来听说,这个校长在被打倒之前,就一直坚持晚上亲自给住校生封火。被打倒后,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坚持了下去。在他的照料下,学校从未发生过住校生中煤毒事件。从这件事上,我改变了对老校长的看法。以后的批斗会上,我没再喊过打倒他的口号。
以后就是每天的上午进行校长批斗会,下午进行忆苦思甜。
那时的忆苦思甜,就是请一些在旧社会受过地主资本家的剥削、吃过苦的人来控诉旧社会,赞扬新社会、歌颂毛主席和共?产?党的一种政治形式。在我们教室里,每天都会有一个工人或干部来讲述他们在旧社会的遭遇,控诉那些吃人的地主和恶霸,控诉那些十恶不赦的封建把头、工头、资本家。
有些工人和干部很会控诉、很会忆苦和思甜,说到动情处,还会流泪、痛哭失声。我们在他们的感染下,也会流泪。女生们则压抑不住感情,使哭声响彻了整个教室。如果有哭不出来的,就会受到严厉的批评。所以,哭不出来的同学,也会在眼睛上抹点唾沫,趴在桌子上假哭。
有一次,黄晓雪把自己弄成了一个小泪人,哭的都颤抖了。我看她哭的可怜,就从后座位上踢踢她,提醒她别哭坏了,引起了她的不满。哭够后,擦干眼泪,她回过头来瞪了我一眼。以后她再哭时,我就不管了。
那一天的下午,学校又请了一个受过苦的阿姨,让她来控诉万恶的旧社会。这个阿姨没工作,是个家属。我们很看不起她,就在下面叫她“老家属”。大家都觉得很奇怪,老家属也受过地主的剥削?我们认为,只有工作的人才受过过去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