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李湛,明明不是他做下的孽,明明他不像他父皇那样暴虐,却要承受他父皇种下的恶果。纪无咎看向桌上的那杯牵机,也觉得心有戚戚。若说报应,这绝对不应该是李湛的报应,只是……他到底是皇朝正统,有哪个新君会安心把前朝皇帝的性命留着呢?
就算留下了,与其被圈禁一生,不如现在就让他平安而有尊严地死去。若干年后,史书上的他,不是贪生怕死的末代君王,而是以死殉国的哀帝。
看他怔怔出神,李湛问道,“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报仇这件事情的?”
纪无咎抬头看向李湛,他笑了笑,从案下的匣子里拿出一封信出来,递到了纪无咎手上。“这是你的师兄吉祥写过来的,他把你交了个底,说是不忍心我受蒙蔽。呵,若是不忍心,当初一开始为什么不告诉我,非要等到后来才说?”他看了一眼纪无咎,说道,“他这信来的不是时候,若是素素死之前,我恨你拐走迟迟,必定会对你下手。然而写信过来的时候,素素已死,沈清扬已死,迟迟身边也找不到什么人照顾她。你对她那样喜欢,我就是要给自己妹妹留条路,都不可能杀了你。况且,我也没那个心情。”
姜素素死后,李湛犹如行尸走肉,每天活着还不如死去。他满心满意都是姜素素,能考虑一下迟迟已经算是难得了。吉祥想要在他面前钻营,故而写信揭发纪无咎,没想到使错了力,李湛并没有放在心上。“你这个师兄,一辈子奸猾,不忿你师父看重你,把一身绝学都传给你。只是他这个样子,还真的跟你相去甚远。”
“你告诉我这些,是有什么心愿?”纪无咎扬了扬手中的那封信。李湛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给他提这个醒。
李湛笑了笑,说道,“你果真敏锐。”他脸上露出一丝落寞,“若这个皇帝换成你来当,恐怕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我只有迟迟一个妹妹,说起来她这一生受的苦也算多,幼年丧母,青年丧夫,她的孩子必定是她的命根子。我拜托给谁都不放心,只剩下你了。将来你若是跟她在一起了,还请你好好对她和那个孩子。”
“这是自然。”他又怎么会对迟迟不利呢?“你放心,你死之后,会把你葬在皇陵,与姜素素同穴。这也是当初何清晏答应过我的事情。”
“好。”李湛点了点头。他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已经了了,再活下去也没什么必要。端起那杯酒,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转过身来看向纪无咎,“其实说起来怕你觉得我假惺惺,但我还是要说。”
“无咎,我曾经说真的把你当成我的兄弟。”只是后来,因为世事波折,他们越走越远。到了后期,李湛更是连他的面都不愿意见。“我虽然知道你进宫是为了报仇,但却从未怀疑过你对我的用心。当然,这样说,你或许会觉得我虚伪。”后面这段时间,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跌到了冰点,再也不像之前那样亲密了,甚至让人看不出来他们曾经那么亲密过。李湛把话说完,“但我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纪无咎默然无语,他进宫这么多年,最熟悉的人就是迟迟和李湛,他的一生都在为李湛谋划,哪怕是后来他并不将这份谋划放在心上,纪无咎自问也没有变过。不管是李湛把他当成朋友兄弟,还是臣子仆人,他纪无咎对李湛也算是问心无愧了。哪怕现在端毒酒给他的人是自己,纪无咎也觉得他并没有做错。
他对李湛所做的这一切,不管是当时情况所迫,还是因为他的谋划需要,都是从心出发,他自问坦荡,只是对李湛那么多种感情,无论是哪一种,跟忠心都没有关系。甚至在他心中,从来没有忠于过李湛。
李湛想必也清楚,纪无咎是他驾驭不了的人,所以他自己也从未要求过。他端起那杯酒,朝纪无咎比了比,说道,“我先走一步。也在这里,将迟迟和年年交给你,祝你们长长久久。”说完便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不过片刻,他浑身就开始抽搐起来,痉挛不止。纪无咎走过去,骈指轻轻按在他的后劲上,一道劲气下去,李湛浑身一震,再也不复之前的痛苦了。
纪无咎将他放到地上,轻轻用手合上他的双眼,低声说道,“但愿下辈子你能够平安顺遂。”
他起身,门外冬日的夕阳暖意微薄,照在整个皇城的上空,露出浓重的暮气,就如同这个行将就木的王朝一样。然而春天马上就要到来,皇城焕发生机不过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