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谁也砍死不了……”糊涂道人背着手笑嘻嘻地告诉纪骜:“就算我现在放你下来,这些人你砍得过谁?我,还是元虚?还是玄机子?我告诉你,以你现在的修为,连云天宗的一重门都进不了,更别说见你的朋友了。玄机子可不像元虚,会珍惜你的天赋,你去云天宗也是送死而已。”
“我杀了你们!”纪骜眼睛都红了:“是你们把林涵交给云天宗的!”
糊涂道人眼中的神色有点复杂,然而却意外地没有一丝畏惧。
他放下酒葫芦,平静地看向林涵。悬崖边山风浩荡,他看起来不过是个干矮枯瘦的老头,一阵夜风就能卷走,然而他身上的气势,却如同与这绵延不断的罗浮山脉融为了一体。
他说:“我知道。”
他说:“你要杀了我们也好,毁了云天宗,毁了罗浮山,这都没关系。大劫将至,三界不保。这一方世界的生灵都会如同蝼蚁一般死去。但是你不能死,你要变强,带着你的剑意一起变强。等到那一天,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生杀予夺,全在你一念之间。”
他说:“元虚他从小就是这脾气,不堪世事老天真,他年纪也不小了,上百岁的人了,徒孙也有了,我也说不了他什么。他想收你为徒,想倾罗浮山之力度你成仙,就像琼华宫供养姬明月那样。他还想要你感激,想要你在乱世中护佑罗浮山万千弟子。我不要你做这些,我只要你变强。你现在想去见你朋友,但那只是送死。如果你活下来,如果你来得及在大劫到来之前变得足够强,逃出生天。终有一日,你能成仙成圣,到那时候,不管你想救谁,哪怕他已经死了,你都强勘轮回,找到他的转世。”
“我说这么多,你要是听懂了,老夫就放你下来。你要是还没懂,就继续吊着。但是你这样吊着也做不了任何事!都想了七天了,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说完,他又坐了下来,穿着那身邋遢的破旧衣衫,掏出他的酒葫芦来喝,俨然又变回了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头,仿佛刚才说出那番大道理的不是他一样。
纪骜沉默了许久。
他只是心性桀骜,并不是傻,他一直不肯正式拜师,其实是在以自己作为威胁,跟罗浮山耗下去,一直耗到他们不愿意再浪费他的天赋,而宁愿服软去出面跟云天宗把林涵要回来为止。
他没猜错,他确实是罗浮山这几百年来见过的最厉害的一个天才——而且还是亟需的剑道天才,大劫将至,人人自危,而剑修战斗力等同于同水平修真者的几倍。元虚对他如此看重,正是因为他的剑意……
只是显然,在元虚的眼中,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比如仙缘大会的规矩,比如罗浮山和云天宗数千年的交情。
何况,在他们看来,林涵不过是他的一个“朋友”。修真者都是一意求长生之路,一路上死上再多朋友也不稀奇。如果林涵的死可以磨砺他的心性,更是一举两得。
糊涂道人没等太久。
“放我下来。”沉默了一瞬之后,纪骜低声说。
他仿佛变了个人,与其说是糊涂道人那一番话开导了他,还不如是他已经明白,就算他把自己这十年的前途全部搭上,罗浮山也不可能为了他去救林涵。
至始至终,林涵都只有他而已。
拘仙网之所以能够捆住修真者,就是因为拘仙绳可以禁锢住灵气,被捆者周身灵气无法运转,相当于经脉被封。至于纪骜当初被捆了之后还能指挥飞剑偷袭元虚子,纯粹是因为他的剑意已经远远高过他的修为。
也正是因为他的天赋这么高,所以他的不识好歹在元虚子看来才显得尤为可恶。
被捆了七天,几乎已经是寻常凝脉期修真者的极限了,再捆下去就要对经脉造成永久性的伤害了。饶是纪骜身体向来强横,落地的一瞬间还是踉跄了一下。四肢全是僵的,活动的时候几乎可以听见骨节的响声。
“我要学你刚刚那一招。”他还没站稳就冷冷说道。
糊涂道人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那一招叫做‘风雨’,是老夫毕生所参的大道,风急而雨缓,你的剑意一心求快,只能见风而不见雨。姬明月的明月大道又太过静寂,风不终朝,雨不终日,老夫毕生所悟注定要失传了。”
“少废话,你教不教!”
纪骜刚说完,一个葫芦兜头扔了过来,他被捆得四肢麻木,躲也躲不及,眼睁睁看着那葫芦砸在自己头上。他本来站得就不稳,这一砸直接把他砸得摔倒在地。
“臭小子,对师父态度恭敬些!三天后卷云峰风眼开启,子时在这里等着,老夫带你去悟风!”
在糊涂道人走了许久之后,纪骜仍然倒在地上。
他身体里灵气比同等级的人要充沛许多,所以冲开淤塞的经脉时也要痛苦许多,他在草地上匍匐了一阵,才缓缓舒展开四肢,爬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一个人影小心翼翼地从山门后面蹭了出来。
“你需要帮忙吗?”燕鲤背着他的木头弓,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他脸上还沾着点泥土,显然藏了这么久也不容易。
纪骜活动开四肢,看了他一眼,就地打坐调息。燕鲤没得到回应,虽然有点尴尬,但还是十分友善地跟他搭话:“有人告诉我你的名字了,你是剑修对吗?他们说你是仙缘大会的第一名,我是用弓箭的,剑修都喜欢跟我打架,你要和我切磋吗?”
他虽然语气友善,眼睛里却带着点兴奋的光彩,一看就是跃跃欲试的样子。燕鲤是个武痴,如今罗浮山年轻的凝脉弟子中,他和叶孤山算是不相上下,现在终于来了个厉害的同辈,还是领悟了剑道的。虽然性格冷漠了点,也已经让他十分开心了。
可惜纪骜并不像他一样开心。
他调息好灵气,看了燕鲤一眼:“你也是那个死老头的徒弟?”
“死……死老头?”燕鲤被他的大逆不道吓到了:“你,你是在说太清长老?我不是太清长老的徒弟,我是四代弟子,我叫他师叔祖。所以我要叫你师叔……”
纪骜瞥了他一眼。
早在进入秘境之前,林涵就把逍遥经和其他宝贝都让他贴身放着。只是他的飞剑在偷袭时就被元虚子收走了,现在剩下的只有一直贴身的墨黑匕首。
他默默地掏出了匕首。
“把你的飞剑交出来!”
燕鲤迟疑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被这个新晋师叔给……打劫了?!
“我没有飞剑,”燕鲤很老实地告诉他:“师叔你没有飞剑吗?门派会分发武器的,你只要耐心等一等。”
然而纪骜压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你们这里有架打吗?打赢的可以把打输的人的东西全部拿走的那种。”纪骜问他。
“师叔你是说比试场吗?我听说那里有些师兄师姐会在比试的时候赌一点东西,叶孤山就在那里赢过一只玄龟蛋……”
“带我去。”
出乎纪骜的意料,燕鲤竟然没有飞行法宝。他本来以为自己那个破破烂烂的风雷翼就已经够慢了,没想到燕鲤竟然是用腿走的。
“太清长老说这是修行。”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告诉纪骜:“我要磨砺心性,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他说话的时候,纪骜就在打量他。他年纪其实比纪骜大不了两岁,而且一张圆脸,看起来颇为憨厚。穿着带补丁的布衣,皮肤是晒过之后的麦色,手脚上都有着薄茧。修真者大都修心不修体,他显然和纪骜一样,也是修真者中的异类。
纪骜展开风雷翼的时候,他就沿着悬崖一路攀登而下,身形矫健如猿猱,在峭壁上腾跃的身影倒有了几分糊涂道人刚刚那一招的意境。
纪骜压根没有和他一较高下的意思,他爬悬崖的时候,纪骜就张开风雷翼悬在旁边等着。
“纪骜师叔,我刚刚听见你和太清长老的对话了。你的朋友在云天宗等着你救他,对吗?”
纪骜点了点头。
“等我打得过云天宗了,我就去找他。”自从林涵走了之后,这是他第一次认真跟人聊天:“我现在要去抢一些值钱的东西,我朋友叫林涵,他很喜欢值钱的东西。”